================= 书名:胡马劫 作者:蒋小七 文案: 她本是单纯率真的大宋公主,自幼受父皇宠爱,拥有世间一切荣耀。命运在金国无情的铁骑之下被 改变,从此轮为敌国的俘虏…… 他是金国雄才伟略的大金皇子。北宋“靖康之难”的发起人之一。却情不由己爱上了敌国的亡国公主…… 一份蚀骨的爱; 一场锥心的恨。 这段似乎被注定的情缘却横隔了残忍血腥的家仇国恨。 情难断;恨难了!一段爱恨交织的感情将如何收场?! 解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金国四太子金兀术与北宋公主的情感故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完颜兀术、赵莞 ┃ 配角:赵蔷、赵苓、徒单顿珠 ┃ 其它: ==================   ☆、第一章   悠悠的汴河之水将东京城一分为二,河面上来往的大小船只应接不暇,昭示着此条连接南北漕运的交通命脉对皇城的重要性。那高大宏伟的虹桥横跨于汴河之上,将河两岸的热闹繁华连接成一体,这里有数不尽的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客栈民居,各式楼宇屋瓦鳞次栉比。街道两旁的商铺更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具备,还有那些挑担卖小食儿的,摆摊卖小玩意儿的,正用自己独特的嗓音和语调左吆右喝着,街上行人悠悠,车马匆匆……这所有的一切组成了东京街头特有的市井繁荣之象。赵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每次来都有不一样的新鲜吸引着她,感觉怎么也玩不够,总要买一大堆新奇小东西回去分给宫里几个要好的兄弟姐妹以及下人们把玩儿。   可今日的她却是一脸蔫蔫的,有点不在状态。她唉声叹气地坐在一处台阶上,看来这种特殊时期她注定是玩不痛快的,哪怕是做着她最感兴趣的事儿(溜出宫玩),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些糟心事。   宫里最近正在为传位给太子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圣上要传位给太子,而太子却拒不接受。于是宫里就上演了一番‘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闹剧。若换作太平时代,这该是太子梦寐以求的好事。身为储君,谁不想能早日荣登大宝,坐拥天下?   可此时却非同寻常,听说金国人要打过来了,他们的铁骑来势汹汹,排山倒海般的战斗能力让大宋没有一点招架之力。而圣上却偏在这个时候下诏传位给太子,这皇位似乎传得别有用意‥‥‥是欲把保卫大宋江山的重担压在未来的新君身上!   看到自己的父皇身为大宋天子却如此没有担当,赵莞就禁不住有些气闷。若要论天子之道,她的父皇真的是一个昏君。可那毕竟是她的父皇,平日里对她百般疼爱的爹爹,她只有无可奈何地徒感悲哀与担忧。太子虽身为储君,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接受皇位,他甚至为拒绝登基几度痛哭不止。   这两个主宰着大宋万里河山的九五之尊,一个是她最亲的爹爹,一个是她的异母兄长,可他们两个在面对敌人来侵时却都表现得如此懦弱无能。   紧跟着她的随身丫鬟凝香关切地问她:“九哥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赵莞抬起眼皮瞄一眼跟自己一样一身小厮儿打扮的凝香,嘴巴虚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属朝廷社稷之大事,她虽贵为公主,却也不能妄论国事。   还是算罢,今日出来不就是为了躲开皇宫里紧张压抑的气氛的么?先不去想这些了,她也管不了到底是父皇还是太子他们谁做官家。   她从台阶上一下站起来, “走,咱们吃好吃的去。”拉着凝香就朝对街的醉仙楼走去。   醉仙楼是她每次从皇宫偷溜出来时都会光顾的地方。这醉仙楼除了远近闻名的好酒名菜之外,并有说书的唱曲儿的耍杂的样样不缺。是一家集酒肆瓦舍于一体的吃喝闲乐的场所,来往吃饭喝酒的宾客络绎不绝,生意十分兴隆。   而对赵莞来说,最吸引她的莫过于这里的地道菜:炙双拼、爊梅子鸭、八宝烩鱼羹。尤其是这八宝烩鱼羹,是每次来这儿都必点的佳肴。   虽然主仆俩人在穿着上很不起眼,但由于已是这酒楼里的常客,酒楼的伙计早已清楚俩人虽衣着普通,但出手极其阔绰,随便往袖里一掏,便能拿出一锭白花花的大元宝来,身份定是非富即贵。所以当俩人走进去时,立马有伙计热情地将她们直接迎上了二楼的雅间。   “大官人今日可来得不巧,你们之前常坐的地儿已经有人了。要不,换个位子如何?”   “可我今天心情不佳,就想坐那里看看热闹。” 赵莞一脸的扫兴,怏怏说道。她喜欢的那个位子临墙靠窗,往前看,可以以最佳的视觉角度观赏戏台子上唱曲儿耍杂的人表演。而身后的窗口外,可把外面热闹的街市尽收眼底。   “那小的去跟那两位客官说说看能不能调换一下?”   “你去准没戏。我自己去。”   二楼虽是雅座,但并不像其它酒楼那般是封闭的房间,这里每个雅间都是开放式的,位与位之间只设了半人高的精致镂空围栏相隔,也有在左右两边竖了彩绘浅雕屏风的,进出口则不设门亦或任何屏障,每一个位子都宽敞雅致,视觉开阔。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那雅间里的人,发现是两位看起来装扮异常的男子。他们一个着青衣,一个着黑衣,头上都戴着遮面的帷帽,帽沿上黑色的纱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依稀可见到下颔。   出来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神秘古怪的人,连吃个饭都把自己遮掩得这么严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虽然心里疑惑,但此刻她没有心思去关心这些。也没去细想那两个人会不会是什么危险人物而给自己带来人身安全的问题。她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在心里酝酿了一下说词后站起来走到那俩人面前,学着男子的低沉嗓音谦谦有礼地道:“两位好汉,请问能跟你们调换一下位子吗?”她指了指附近一个空着的雅间, “你们坐那个位,好吗?我可以帮你们搬东西。”她看了看他们桌上摆着的几道小菜和酒盅茶壶,一脸热情无害的纯真模样。   听完她的请求后,那黑衣人看了一眼青衣人。青衣人不动声色,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他只是一只手拿着酒杯放在唇边慢慢饮着,一副慢条斯理目不斜视的样子,完全当她不存在似的。   赵莞很是尴尬。这人真是好生无礼,答不答应都应一声啊。   “这样吧,你们今日这顿饭我请了,可以吗?”   这下总可以了吧?   谁知那俩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坐着饮酒。   赵莞有些气恼了,她气的不是他们让不让位子,而是他们傲慢无礼无视他人的态度。刚刚自己还在那店小二面前夸口呢,这下尽让人看了笑话。   她沉着小脸冷哼一声,“不答应就不答应,摆什么臭架子嘛。”说完生气地扭身便走。   她和凝香正想找其它的位子就坐,却看到那俩人站了起来,然后朝她刚刚所指的那间雅间走了过去,并示意店小二将他们桌上的东西也一一搬离。   赵莞与凝香一愣,他们这是在给她们让位吗?   管他呢!反正位子是空的了就可以去坐。于是赵莞拉着凝香兴高采烈地朝那个位子蹦哒了过去。   赵莞正倚着窗栏望着外面人流穿梭的街市,忽听到一阵喧闹的锣鼓声响。   她放眼望去,见街市的尽头处正缓缓走来一支迎亲队伍,街上的人都自觉地让开道,驻足两边观望。   “九哥快看,有人娶亲办喜事呢。”   凝香也忍不住兴奋地喜出望外。   “哇,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喜事。走,我们去看看。” 赵莞一脸的兴奋,站起来就准备往楼下跑。   凝香连忙拉住她,“我们还没吃饭呢,菜马上就要上来了。”   “等下再来吃,就一下下而已。让他们先上着。”   “九哥九哥,坐在这里也可以看得到啊。”   “这里看不清楚。快点走啦,你再磨磨叽叽的,迎亲的队伍都过去了。要不然你坐在这里,我一个人去。”   凝香听她说要一个人去马上紧紧攥住她。   那是万万不行的。   在这鱼龙混杂的东京城里,她必须得跟公主寸步不离。本来协助公主偷溜出宫已是重罪,若是再把公主弄丢了,恐怕她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好吧,九哥你慢着点。”   她紧攥着赵莞的手跟着她出了醉仙楼。   望着赵莞在前面左右乱窜,凝香有些慌了,生怕人流把她俩冲散了,她紧拽住赵莞想让她慢点儿走。   赵莞不耐烦地道:“你快着点,那迎亲队马上就过来了。”   凝香见她撅着小嘴的样子甚是可爱,情不自禁地呵呵笑出声并口快地道:“公主,你要这么喜欢看这迎亲的队伍,何不应了官家为你安排的婚事。到时公主出嫁,那队伍、那排场比这要热闹好几百倍呢。”   “嘘”,赵莞急忙抓住凝香的胳膊,伸出食指挡在她嘴边悄声道: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公主。万一被人知道了就麻烦了。再说我可不想那么随便的嫁人,那得多没趣啊。”她可不想像其他姐妹那样任由父皇给她指一门婚事然后糊里糊涂的嫁过去。她要自己找一个两情相悦的意中人,这个人一定得文武双全,并且对她一心一意。   她拽着凝香朝人群里钻去,俩人来到路边的时候,刚好看到那身穿大红喜服的新郎官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缓缓走了过来。他身后的迎亲队伍里一顶八抬大轿在轿夫的高抬下有规律地摇摆着,花轿旁跟着一个打扮浮夸的喜婆以及陪嫁的贴身丫鬟。最让人兴奋的是花轿里面头罩盖头的美丽新娘,新娘子的模样令人无限遐想。还有送亲的,迎亲的,个个隆装盛服,眉开眼笑,唢呐声锣鼓声响成一片,看起来好生的热闹喜庆。   “真想看看那新娘子长什么样儿!” 赵莞忍不住开心地说道。   “呵……九哥你又不是新郎官,怎么能看新娘子的模样呢。”   俩人待迎亲的队伍走远后便重新返回了醉仙楼。上楼后赵莞见刚刚给她们让位的那两个神秘人正盯着她瞧。她心生歉意,想想刚才他们给自己让座她还没道谢呢。并且刚才的自己居然还对他们出言不逊。她走到那俩人面前,又沉着嗓音说道:“多谢两位好汉的让座。今天这顿我请客,两位好汉的饭钱我来给。”   青衣人隔着纱帷看着站在面前小脸小身板又细皮嫩肉的赵莞,嘴角有些戏谑地扬了扬, “小郎君不必客气。我们的账已经结过了。”   俩人说完便站了起来,高大英挺的身形让站在他们中间的赵莞就像只稚嫩的小鸡仔般弱小。   俩人不再理会她,径直朝楼梯口走了去。   “喂——”赵莞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但他们的步伐很快,一下就没了踪影。   赵莞回到位子上后便陷入了沉思。刚刚听那青衣男子说话的口音感觉怪怪的,生硬得很,有点不像中原人,甚至不像汉人,没有哪个汉人能把自己的语言说得这么蹩脚。她还眼尖地发现他们被纱帷遮住了一半的发是辫着的。大宋的男子是不辫发的!可这两个人虽然身着汉人服饰,但他们的发式却与汉人有所不同。   他们的言行与装扮都如此怪异,难道,他们并非我大宋之人?      ☆、第二章   宋靖康二年,金军攻陷了都城东京,仅继位一年的天子赵桓和太上皇赵佶被俘,所有的皇室宗亲也全部被掳入金军大营,昔日繁荣的东京城自此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间地狱。后人将宋王朝遭受的这一巨大灾难称之为“靖康之难”。   “莞儿,听母妃的话,过去的时候你得顺着点那些金国人,不要抵抗。六姐儿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因她顺从听话,便得以暂时性命无忧。你要效仿于她,要不然性命难保啊。”望着铜镜里赵莞那初长成的精致容颜,韦贤妃心情悲痛地反复叮咛。她的儿子九哥儿逃脱了,那是赵佶唯一没有落入金人之手的儿子。她相信九哥儿一定能集结天下兵马起兵勤王,只要她们耐心等待,他一定能解东京之围。所以不管受多大的屈辱都要忍,先保住性命再说。   一想到九哥儿,韦贤妃即心疼又颇感庆幸。都说“母凭子贵”,可身在这水深火热的皇宫里,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呢!九哥儿因为自己这个一无背景二无美貌三无才华而受官家冷落的母亲也跟着被他的父皇忽略了。若不是因为莞儿与自己的情份,他们母子怕是一年到头都难得见上官家一面。也许是老天垂怜,现在整个皇宫的人除了她的儿子九哥儿外全部被金军控制了。现在所有人都在仰仗着这个曾经倍受冷待的皇子来救他们。他们终于知道九哥儿的重要性,再也不会把他不当一回事儿了。   韦贤妃亲手给赵莞梳了流云双鬓髻,最后插上一支她十五岁笄礼时她的父皇赵佶特赐的杏花簪。这杏花簪用上等的羊脂白玉精琢而成,通体润白细腻,雕工更是栩栩如生,精巧之至。因她喜爱杏花,她的父皇还命人在玉涧林种杏树。每年的二月,便可见到一大片杏林花海,那花瓣似白似粉,茫茫一片,美丽极了。   韦贤妃将簪簪好后,又仔细端详了镜中的赵莞,乌黑的云发里,那簪子散发着盈盈的润白之光,如一朵高雅灵秀的杏花安静地绽放在她的发间。   她将赵莞扶起来,给她披上一件银貂掐丝水杏大袖罗衫,服色与发上的杏花簪相呼应,将她衬得清新脱俗又不失华贵。只是可惜了这大好芳华,这样的盛装打扮,竟是为了取悦那些可恨的金国人的。   负责押送的车轿已经候在殿外,韦贤妃送赵莞一起出了殿门。赵莞侧身望向身旁的韦贤妃,泪水一下冲入眼眶。她自幼与韦贤妃以母女相称,以至于弥补了她从小失去母亲的遗憾。今日她被送进金军大营,性命难测,指不定这就是死别了。   “母妃……”她扑倒在韦贤妃怀里,蓄满眼眶的泪水大颗落了下来。   “莞儿,你向来性子刚烈,可这次你一定要听母妃的话,柔顺一些。你记着,先保住性命要紧。”   赵莞轻点了点头,在那些押送人员的催促下,坐上了往金营的马车。韦贤妃含泪目送着那渐行渐远的车马久久舍不得离开。以莞儿的烈性,这一别,不知是否还有再见的可能。说不定,很快母女俩人就要天人相隔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揪着痛。   这个非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女儿从出生两个月开始直到现在十七年了,母女俩从未像现在这样生离死别过。莞儿的亲生母亲在生下她不到两月便薨逝,临终前,她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从此她便把莞儿当亲生女儿一样抚养长大。自己和九哥儿虽然得不到官家的亲睐,但莞儿却因她母妃生前受官家宠爱,再因这丫头从小聪明伶俐、性格讨喜,所以十分讨她父皇的欢心。这十几年来,她也因莞儿的缘故而多少能见得上官家几面,不至于沦落到被官家忘记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的地步。   押送赵莞的马车很快出了宣德门,又过了朱雀门,她掀开帘子,望向外面的市集街巷。而今的东京城冷清萧条,一派凌乱,早已不见了往日的繁华热闹。曾经宾客满堂的醉仙楼此时也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地矗立在街市中央。街上随处可见身穿胡服、腰偑弯刀的金兵在走动巡视,他们对百姓强抢明夺,奸淫掳掠,几乎无恶不作。   看到这一幕,赵莞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此刻,她多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哪怕最终身死于金人的弯刀下,她也定要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虽然她有铁骨铮铮的勇气,却还是躲不过国破家亡的现实。自太上皇和天子被囚后,就表示大宋已灭亡,现在上到王公大臣,下到民间百姓,都成了金人任意宰割的鱼肉。   马车最后出了南薰门。在出了城楼不久,便看到金军驻扎的军营。那数不清的错落有序的白色帐篷,迎风招展的旌旗,森严的守兵,膘肥体壮的战马,他们是野蛮的,残暴的,雄壮的,如虎狼一般让人心生恐惧。   这次被送来的并不止赵莞一个公主,还有她的好几位姐妹以及宗室的三个郡主,十几个嫔妃及一批宫女也在其中。到达金营后,金军将她们的身份对照玉牒登记入册。   登记完后,赵莞等人便被士兵带到了一处华丽的大帐前。   这是金东路军统帅完颜斡离不的军帐。斡离不是金□□完颜阿骨打的第二子,是此次伐宋的主帅之一。自完颜阿骨打初次反辽时起,他便跟随父亲出生入死,在经历了无数次残酷的战争后,他成为了朝中掌握军权最多的皇子。   “启禀二太子,新一批的人质女已送到。”   那士兵说完便将登记名册恭敬地递了上去。   斡离不接过登记册,并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目光如炬地一一扫视着站在最前排的几个公主和郡主。这些中原汉地的女子,尤其是皇族女子,她们不仅血统高贵,并且温婉美丽、端庄大方。相较于豪迈直爽、有棱有角的北国女子,他更喜欢前一种类型。在占领东京后,听说东京有一位公主不仅有倾城之貌并且性情温柔才情满腹,他第一时间便把这位已经身为人妇的公主占为己有。   这个公主便是安玉公主赵蔷。   赵莞低垂着眼镇静自若地站着。相对其他均面露惧色的众多人来说,她显得很不一般,所以很快引起了斡离不的注意。   斡离不不喜欢这样浑身带刺的女子。女人就应该温柔听话,乖巧顺从。就像那安玉公主。   他将目光定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德玉公主,名莞。”赵莞冷冷答道。   斡离不翻开手上的登记册,仔细查看一番后,只见名册上记载:德玉公主,名莞,年十七,赵佶第九女……   他合上名册,对身边的士兵吩咐:“把此女送到四太子帐里去。”   接着赵莞便被两个人带着来到了另一处大帐外。   一名士兵先行至帐内向里面的人报道后很快便出了来,然后将赵莞送了进去。   大帐里分外帐跟内帐。外帐是平常接待以及商议军情等事宜的场所。从外帐的左侧通过一道帘门便可进入内帐,内帐是平日就寝休憩的私人空间。帐里铺着厚暧的如意菱心地毯,除上首及两侧陈设的紫檀银边的精美台案以及铺了虎皮椅枕的坐榻外,并没有过多的不实的华丽装饰。   里面除了两个伺候的侍女,共有三个金国男子,两个坐于两边,一个直立于上首的台案前。   那站立的男子便是四太子完颜兀术,金□□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他看起来很年轻,一双深邃犀利的剑目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与精练,轮廓分明的脸因长年征战沙场的磨砺而显得英气逼人。他身长八尺,戴玄色的貂帽,着玄色的裘袍,腰系盘蟒镏金鞶带,神俊威武的气势加上一身的玄衣让他仿如长白山上那威风凛凛气吞天下的神鹰。   赵莞傲骨嶙嶙地站在帐中央,虽然鼓足了勇气去面对,但此时的她其实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终逃不过被狼吃掉的命运。   “这女子倒有几分胆识,居然如此从容不惧,比斡离不那个安玉公主强多了。那安玉公主入帐时竟被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不止。”   “有无胆识,试一下就知道。”   只听此人话音刚一落,赵莞便感觉自己的咽喉处多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那人速度之快简直形同鬼魅,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在她身侧,将闪着骇人白光的刀子抵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面对突然的生命威胁,她的心口本能地“突“的跳了一下,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自东京沦陷后,被金军□□致死的女子已经不在少数,她早已知自己的宿命,从踏出皇宫的第一步,她就随时做好了准备。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张小脸毫无栗色。   这人看她如此冷静,又将刀刃逼近了一分,细嫩的皮肤上立即出现一道血痕。   此时,不管她怕不怕死她都是无能为力的,只有等死的份。她索性心一横,闭上了眼睛。要杀要剐随他们便。   “徒班,回到你的座上去。”   站在上首的兀术终于发了话,命令这个叫徒班的人坐回去。   徒班随即松开了对她的控制,一个旋身眨眼间便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叫什么名字? ” 兀术冷冷看着站在那里冷静自持的赵莞。   赵莞不理会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既被送来他帐中,她的身份她的名字自然已有人呈报上来,他又何必明知故问。   兀术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淡漠而狂傲。内心却并没有因她的傲慢无礼而不快。   其他俩人见状都识趣地起了身准备离帐。临走之时顺便把帐内的侍女也遣退了。   “抬起脸来。”他站在她面前,目光直接地盯着她。   赵莞眼睑低垂着抬起了脸。   兀术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端详着面前俏丽无瑕的脸,发现那平静的外表下竟是深深的仇恨。可尽管如此,那眉眼间依然藏不住那分灵动。   而这分灵动,竟如此熟悉。   他瞧见了她云髻上的杏花簪……好一支灵巧精致的玉簪。   他忍不住欲伸手去碰,赵莞却忽然往后退去,急言厉色地道:“不许碰。”   这簪子是父皇用心送她的礼物,是她最喜爱最看重的东西。岂能让他随便碰触。   看到她激烈的反应,兀术有些意外。连死都不怕,却为一支玉簪而乱了阵脚,莫非是哪个情郎所赠?她把那簪子看得比命还重要,意念里竟有种想要毁掉那东西的冲动。   赵莞正极力捍卫着自己的杏花簪,却见兀术脸上掠过一丝玩味的轻笑。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一只胳膊突然被他拽住,腰间一紧,她整个人便已落入他的怀中。   她又羞又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如此这般,她惊慌失色,用尽全力去抵抗他。      ☆、第三章   兀术看着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胡乱做着毫无作用的抵抗,更是激起了这个从小就在白山黑水间射猎的野性男儿的强烈占有欲。他发出狂野的大笑,将她拦腰抱起,大步跨入内帐,将其重重地扔在了床上并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过一个女人。曾在攻陷辽国时,也曾俘获不少女子,其中如她这样的贞洁烈女也不是没见过。可在面对赵莞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连他自己都感觉缘分的奇妙。他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想要征服她的欲望。   赵莞急得几乎失去了理智,拼了命地挣扎反抗,把来时韦贤妃叮嘱她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完全没有闲暇去考虑她的反抗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是不知道盛装打扮而来意味着什么,可当真正面对眼前的男人对自己身体的侵犯,她却怎么也没办法让自己冷静地对待。   随着“哧拉”一声,她身上的裙衫便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看着自己被撕破的衣衫,情急之下,她脑子里突然闪过头上的一只金簪。那金簪是自己背着母妃准备的,在来时的路上她才从袖里拿出来插到了发上。   这支金簪的用处不就在于此吗?   她本来就是有备而来,要么杀死他,要么杀死自己。   她奋力从兀术的钳制下伸出一只手从发上拔下那支金簪,扬起手将尖锐的簪脚对着他的后颈扎下去。   他反应极快,簪子还没碰到他,手就被他拑住了。   兀术眼里顿时浮上一层骇人的杀气,他捏住她拿着簪子的手,一咬牙,便听到她手臂处“咔嚓”一声响,随即一阵剧烈的骨头断裂的生痛传遍她的四肢百骇。   她痛苦地惨叫一声,手上的簪子随即掉落。   兀术粗鲁地甩开她,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就凭你也想杀我?不自量力。”   虽然已将她的手捏断,但他依然不解气,伸手一把将她头上的杏花簪给扯了下来,手心一紧,杏花簪便碎成了几段,摊开手,那玉碎子便从他的手掌心一一掉落在她的面前。   “来人!”   随着兀术一喊,立即便有两名守卫走了进来。   “把她给我关起来,没我的命令,不准给予饮食。”   赵莞被不顾死活地拖了出去,跟送进金营的一些民间贡女关在一起。这些民间女子都是宋朝廷从百姓家里强行抓来献给金军的,以换算成银钱的方式抵扣金宋两国之间的债务。不光民间女子成为了宋朝廷的牺牲品 ,甚至皇族中的所有公主、郡主、宗室女以及赵佶与赵桓的大部分妃嫔也是被名码标价地用来抵债。   给这些贡女居住的帐蓬十分简陋,既没有地毯也没有炭炉,帐蓬的材质也是劣质的,不防风也不保暧。赵莞的手伤疼得她动弹不得,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的热量被地上的凉气一点一点地抽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烂,原来的华衣丽服,现在已成破衫一件。美丽的云髻也已散落,一头乌发蓬松而凌乱地披散着。   杏花簪毁了……对她来说,那是最珍贵的东西。如今全家人都成为了金人的阶下囚,生死未卜。而这支簪子,承载了太多以前的美好记忆。父皇早已被囚禁,见那簪子就有如见到父皇。可现在,那唯一的念想也没了。   她被扔在冰凉的地面许久后,帐里有几个女子向她靠了过来。   “姑娘,你怎么样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姑娘……”   在几个女子殷切的关问下,赵莞忍着剧疼颤声道:“我的……手,可能断了。”   她微弱地喘着气,手实在是疼得厉害,令她连说句话都觉得艰难。   听她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这里无医无药也无人会治伤看病,只能先把她小心地扶起来,让她躺到了简单铺就的床铺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姓余,名秀锦。”   其中带头过来的那名女子主动介绍着自己。   “我……姓赵,单名一个莞字。”   “看你的穿衣打扮,又是国姓,你应该是皇亲吧?你是公主吗?”秀锦小心推测着问。   赵莞轻点了点头。秀锦及其他女子发现她竟是一国公主,都变得毕恭比敬起来,行为举止也变得拘束了。但那只是一小会儿,看到她落魄至此,秀锦很快将那些俗礼抛开了,用手帕轻轻把她额上的冷汗擦了去,把她受伤那只手的衣袖拉起来查看她的伤势。在看到她已经青肿不堪的手臂,禁不住惊呼出声:“看你伤得很重,如果不找大夫来医治的话,你这只手怕是废了。”   听她这么一说,赵莞也觉得很是无助,那个被称四太子的人恨不得杀了她,更别说找大夫来给她医治。   而最疼爱自己的父皇,已没有这个能力来救她。   来之前,母妃一再叮嘱她要温顺要忍耐,可她从小就是这样宁折不弯的性子,从来不向恶势力低头,勇敢而莽撞,还经常闯祸 。父皇曾老说她不像个公主,倒有点像个民间的野丫头。那时她老是嘻嘻哈哈地缠着父皇,没有忧伤,没有烦恼,每天都很开心。   直到金军南下,他们占领了东京,把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所有的皇族宗亲以及朝廷官员等等,全部掳进了金营。   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那钻心锥骨的痛折磨了她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里她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有时会疲累地睡过去,但用不了多久又会被疼醒。   天亮后,就睡在赵莞身边的秀锦醒来便第一时间看向她。此时的她已是面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一夜之间,人就消瘦了一大圈。   秀锦看着很是不忍,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是朝不保夕各安天命,谁也顾不了谁,只求能平安度过一日是一日。   金兵送来吃的后,秀锦将自己那一份偷偷留了一点,并把偷留下的食物拿到赵莞面前,将手上的蒸饼撕碎喂给她吃。可那蒸饼实在太粗糙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糟糠之食。再加上她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喉咙干涩疼痛,根本就难以下咽。   这时另一个女子走到秀锦身边提醒她:“你不要命了?昨天那些金兵都说了不能给她任何饮食,要是被他们抓到,你会没命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实在太可怜了。何况她还是一国的公主。当初被抓来这里,我就没想着会活着出去。死,是迟早的事情。”   那人的话让赵莞猛醒,那四太子昨天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准给她任何饮食。今日兴许是自己犯迷糊了,竟接受着秀锦的帮助与馈赠。若是被他们发现,一定会害了秀锦。   她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将秀锦送到她嘴边的食物轻轻推开, “秀锦,谢谢你。但请不要……管我了,我会连累你的,我肯定……是活不成了,不能把你也搭进…咳咳……”话还没说完,她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秀锦连忙拿过水来给她喝,她拒绝了。秀锦又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   等缓过来后,她又推了推秀锦,“你快别管我,免得招杀身之祸。”   秀锦正想回应,突然从帐门处传来一声冷冷的低斥:“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帐内所有人同时望向声音的来处,见兀术与斡离不正长身直立于帐门前。   俩人已经慢慢朝她们走了过来,除了赵莞外,秀锦以及帐内的所有人都埋着头朝他们跪了下去。   他们来到赵莞与秀锦面前,斡离不看了看已经完全变样的赵莞,二话不说便向身后的士兵命令:“把她拖出去。”   “二哥且慢。” 兀术出声阻止。   “怎么,你还舍不得?”他真搞不懂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有什么意思?自占领东京城以来,往他帐里送过好几个品貌上佳的女子都被他一一回绝,只有这一个他倒是收下了,心想总算找到对他心意的了。可当他问起来时,才知道这女子刚烈不可轻易得之。果然如他所料,这是一匹难以驯服的小烈马!但也只有这样的女子,兴许还能引起兀术一点兴趣。   “这样的烈女,死对她来说并不可怕。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惩处。”   斡离不听兀术一说,眼睛一眯,沉吟了一下后又看了一眼赵莞, “那好吧,既是你帐内的人,便由你说了算。那要让她怎么个生不如死?”人毕竟是他赐给自己兄弟的,既这女子不识好歹扫了兀术的兴,那就应当由他来处置她。   兀术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眼赵莞身边的秀锦。斡离不随即将目光转向秀锦,用手上的马鞭指着她,“把喂她饮食的女子拉出去杖毙,代她受死。 ”   命令一下,两名士兵便将秀锦给架了起来。   帐内的其他女子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同时也在庆幸自己没有去淌这趟浑水。   ”不,不要……等一下。”   赵莞急得胸口都痛了,她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到俩人面前, “求求你们,别杀她。都是我的错,要杀就杀我。”   斡离不对她的哀求置之不理,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她眼泪在眼里打转,又面向兀术毫无骨气地乞求:“我求求你,放了她吧,你要怎么折磨我都行,不关她的事……”她一只手抱着他脚上的乌皮靴,眼泪一颗颗掉落在他精美的靴面上。   “公主,别求他们。反正迟早都是死,我不后悔帮你。”      ☆、第四章   被两个士兵牢牢押着的秀锦此时反而很平静,她愤恨地朝着兀术与斡离不怒骂:“金贼,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拉出去。”   秀锦这一骂,彻底激怒了斡离不,他咆哮着下了死令。秀锦很快被两名士兵拉了出去,骂声却依然不绝于耳。   赵莞的心彻底崩塌了,抓着兀术脚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垮开来,整个人傻在了那里,眼泪却无声无息地流得更凶。   这一刻,她是真的亲身感受到了金人的可怕,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孤绝无助。   她后悔自己的任性,后悔没有听母妃的话。如果昨日她顺从了这四太子,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不会连累秀锦惨死。   兀术看了看脚边的赵莞,对身后的士兵吩咐:“把她带到我帐里去。”   兀术的营帐虽然温暖,可此时的赵莞却依然浑身打着冷颤。他们的残酷无情让她愤恨又恐惧。   兀术在她身边蹲下来,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磨,这容颜和气色,跟昨日初见时已是天壤之别。   “怕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显得森冷而恐怖。   赵莞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而绝望,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兀术将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软榻上。   “传医官来。”他吩咐站在帐门处的侍女。   侍女应了后便出了去。   没过多久,侍女便领着一个宋人医官走了进来。   那医官哆哆嗦嗦小心谨慎地来到兀术面前,他正欲下跪行礼,兀术手一扬,制止, “她的手断了,给她看看。”   “是。”   医官随即小步而快速地朝榻上的赵莞走去。   待医官给她诊断了伤势后,给她敷了接骨的伤药,并将其包扎好,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并写下了后续恢复的药方,医官才松了一口气地谨慎离开。   赵莞毫无反应地躺着,脑子里却一直盘旋着秀锦受刑的惨状。   “要怎样你才能放了秀锦?”   她依然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幽幽地开口问他。   只要能救秀锦,要她做什么她都会愿意。   “ 你们两个总得死一个,但我不想让你这么容易的死,她必然会成为你的替死鬼。这么说,够明白了吗?”   赵莞的眼泪再一次如珠子般滚落下来。她忘了,他说要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所以他们才要杀了秀锦,就是要让秀锦的死压在她心上一辈子。   她咬牙切齿地道:“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你。哪怕终其一生,用尽我的全力,我也要杀了你。”   “好,有志气。 ”兀术不怒反笑 ,随后那笑容慢慢变冷,“我不但不会杀你,还会好好“养”着你。我要让你亲眼看看,我们大金是怎么踏平你们宋朝的每一寸疆土,你们宋人是怎么轮为我们大金国的阶下囚的。”   兀术狠绝又狂妄的语气,让赵莞的恨达到了顶点,一双明目微微泛出血丝愤愤瞪着他。   兀术看了看她身上破碎的衣衫,随即向侍女吩咐:“去拿一套衣饰来。”   “是。”两个侍女随即走了出去。   这些侍女也都是从皇宫里送来的。宫里所有的宫女除了一部分被金军瓜分之外,一部分则被分配到各个营帐里打杂伺候这些金军将领。   没过多久,两个侍女手上便各端了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放置着一套金国女子所穿的裙衫以及装饰所用的钗环细软之物。   “给她更衣。” 兀术命令。   两名侍女应了后便将东西放下准备过来扶赵莞。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穿你们金国的衣服。”赵莞反抗着步步往后退去。   兀术沉着脸看着她,脸色越发的难看, “把她拖进去。”   随着兀术的恼怒,两名侍女顾不得她的强烈抵抗,将她连拉带拖地拽进了内帐。   就在两名侍女要强行脱掉她身上的衣服时,她趁机就朝其中一名侍女手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侍女一声惨叫。   兀术闻声后快步步入内帐,只见那惨叫的侍女一只手腕处有两排深深的牙印,已经隐隐渗出血丝来。   兀术顿时火冒三丈,一伸手便将还在浑身发着抖的赵莞给拽了过来,他将她身上的衣服揪住,用力一扯,她的大袖罗衫、曳地长裙、中衣,破的破,掉的掉,瞬间她的身体便已□□了一大半在他眼前。   她羞愤得无以复加,拼了命地哭喊挣扎,兀术牢牢拑住她那只未受伤的手,将她身上的束缚一件一件往下扯,吓得两个侍女一动不动地呆立在一旁差点连气都不敢喘了。   待将她身上的衣衫剥得只剩一件抱肚后,两个侍女才在兀术的命令下将刚刚准备好的金国服饰一件件给她穿上了身。   将衣服穿好后,俩侍女又把她的头发辫成了许多的小辫子,一部分在头顶盘起来,一部分垂在了背后和耳鬓的两侧,发髻簪上金银珠翠的饰物,额头处挂了一个精巧的眉心坠。将原来的模样换成了一个崭新的金国女子形象。   赵莞单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着身体坐在内帐里不住地抽泣,为自己刚刚赤身裸体的羞愤,也为自己身上这一身让人感到厌恶的着装。   “莞儿,莞儿……”   外帐传来几声亲切熟悉的叫唤,这似乎是六姐儿赵蔷的声音。   “姐姐……”她有点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急忙擦干了脸上的泪飞快地奔了出去。   待来到外帐,赵莞果然看到也是一身金国人打扮的安玉公主赵蔷正一脸关切地望着她。在看到她后,赵蔷忍不住激动地再次唤她:“莞儿。”   “姐姐。”她一下朝赵蔷跑过去,俩人立即紧抱在一起。   赵蔷是第一个被送进金营的公主,长着鹅蛋型脸,奶白的肌肤,不描而黛的眉,一双提角丹凤眼,小巧精致的鼻子底下如花瓣一般的朱唇,再加上娇柔纤细的身条如春风扶柳般袅袅婷婷 ,让她拥有了世间女子都为之羡慕嫉妒的绝世容颜。她的美貌名动京城,是赵佶所有女儿当中容貌最为出众的一个。并且从小又生得乖巧,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可谓是才貌双全。权相蔡京为了更进一步巴结皇族,利用天子对他的宠信向天子替他的儿子蔡鞗求娶赵蔷,想跟皇家达成姻亲关系而巩固蔡家在朝中的稳固地位。   蔡京乃大奸大恶之人,除了被蒙住了双眼的天子之外,已是众人皆知。只是迫于蔡京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权势而不敢揭穿。赵蔷虽然百般不乐意,但婚姻大事权由父母作主,尤其是身为一国公主,自己的婚姻更是由不得自己,只能乖乖的嫁过去。庆幸的是她的夫君蔡鞗并不像他的父亲蔡京那般十恶不赦 ,他不但对她疼爱有加,对朝廷也是忠心耿耿,尽其所责。成亲不到半年,夫妻俩人便已是如胶似漆恩爱有加。只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长时间,圣上传位给了太子,太子赵桓一登基,第一个便拿蔡京开了刀,将其革职查办了。虽然没有被抄家,但其所有家人也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牵连。没过来几个月,金军攻占东京,赵蔷又被掳进了金营遭斡离不强行占有。   她刚入斡离不军帐之时,斡离不辫发垂环、头戴貂帽、身披貂绒的胡人装扮在她眼里就像一个区别于人类的异类,是洪水猛兽。他的脸上带着终于得以一睹芳容的暧昧的笑,但她却感觉到了那笑容背后隐藏的残忍,让她从头皮到脊背一阵阵发麻。他看起来太可怕了!金国人太可怕了!他们就像从原始山林里冲出来的凶猛的野兽,将大宋的土地和人民狠狠地糟践……大宋完了!国和家,都没了。她与夫君蔡鞗,也将从此分离而彼此生死不知。   到了斡离不帐里后,迫于形势的她顺从听话,加上生得分外美丽,所以并没吃什么大亏。她还被迫承担起了劝诫、安慰其他被掳女子的责任。此次来看赵莞,也是受斡离不的吩咐,要她来好好劝劝她这个妹妹。   赵蔷看着赵莞两只红肿的眼睛,心里很是心疼与难过。虽然是受斡离不命令来劝她的,但她心里更多的是想趁机来看看她。在众多姐妹当中,就属她和赵莞的感情最好。   “莞儿,你现在怎么样了?”   “姐姐,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赵蔷看她一脸的倔强不屈,心里更是担心了。自进金营的女子,凡是有气节一点的都没了性命。她这个样子,恐怕迟早会轮为金人的刀下鬼。   她转过身向前几步走到兀术面前,弯下身谦卑地道:“四太子,我能否跟莞儿进入内帐说会儿话,我们姐妹向来情深,我想跟她说会子贴心话,还请四太子成全。”   看到赵蔷的举动,赵莞这才发现兀术就坐在她们身后的台案前,目光正落在一身胡服的自己身上。她一个激灵,不自觉地往赵蔷身后躲去。刚才他强行剥掉她衣服的粗暴行为依然让她心有余悸。   兀术见到如一只惊弓之鸟的赵莞,收回了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而转向了正在请示自己的赵蔷,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朝她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蔷看得到允许,随即向他福了福身,“多谢四太子。”说完便拉着赵莞一道进了内帐。   “莞儿,你好好跟我说说,这两天,你到底如何了?”   面对赵蔷的关怀,赵莞便把这两日的遭遇全跟她说了。赵蔷听完后心疼得掉下泪来,她仔细查看着赵莞那只受伤的手,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来。   “莞儿,听姐姐一句劝,现在不比以前,这些金人是把杀人当玩趣的魔鬼,你的这点骨气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听姐姐话,你要想开点,往远了想,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赵蔷苦口婆心地劝她,她这两天所遭的磨难本是完全可以避免,只要她顺从了那四太子。   “姐姐,他们是窃我们国土、让我们大宋百姓生灵涂炭的生死仇敌,他们把父皇和官家哥哥贬为庶人囚禁了,还污辱他们的妻女。‘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奇耻大辱要怎么忍下去?就算得以苟且保住性命,那也是生不如死。”   “莞儿,你听我说。九哥已经逃走了,他是文武全才,我大宋地广人多,我相信他一定会招集天下兵马把我们都救出去。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些日子,肯定会有转机的。到时等东京一解围,还怕没有报仇雪恨的机会?”   赵莞看着赵蔷一脸希翼的模样,真的有些无言以对。   九哥再厉害,但大宋早已溃散。当初一个完整的朝廷都打不过金人,更别说凭九哥一人。      ☆、第五章   犹记金人初次攻宋时,朝廷派去跟金人和议的使者在从金营回朝后,还依然胆战心惊地声称:   金军人如龙,马如虎,上山如猿,入水如獭。   其势如泰山,大宋如累卵。   这话虽然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他说的不无道理。现在的大宋跟强悍的金国比起来,真的有如卵石之别。   “姐姐,现在的我们都已是命不由己,我只求无愧于心。我知道姐姐心疼莞儿,但我自有我自己的宿命,请姐姐不要为我担心。”   “莞儿,贤妃娘子与九嫂嫂昨日也已经被送入斋宫了,你自幼认贤妃娘子为母,又与九哥感情甚好,就算为了这些爱你的人,你也得好好保重自己啊。我自听说你被四太子关了起来,我就日夜担心你。”   “我知道姐姐最是疼爱我。但请姐姐不要过于担心,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赵莞握住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   皇宫里所有女子甚至包括民间百姓都难逃金人魔掌,母妃与九嫂嫂被掳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哎,你还是这么倔,要怎么说你才好……”   “姐姐……”未等赵蔷的话收尾,她便把话题引开, “那个二太子,他没有折磨你吧?”   “这种时候,还谈什么折不折磨,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若我也跟你一样,怕是今日你我已是阴阳相隔了。”   赵蔷苦劝了一阵后见赵莞依然是一副固执己见的模样,只能无奈叹气。俩人又说了一些彼此关心的体己话后,赵蔷便离开了。天快黑时,一个侍女拿着托盘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进来。赵莞端起碗一口气便喝了下去,她手上的伤得治,这点手伤不会要了她的命,只会让她疼得死去活来。她可以什么事都跟兀术对着来,但她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哪怕她的手就此废了,也只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喝完药后,侍女又端来饭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赵莞把饭菜也吃了。   入了夜,侍女进来唤她:“公主,奴婢已经在外帐给你把床铺好了。”   以她和兀术僵持的局面,兀术不会强制将她占有,更不屑与她同床共枕,也不会另起营帐给她独住。让她打地铺睡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是最好的安排。   赵莞跟着侍女来到外帐临时铺就的床铺前,就着衣衫躺了下去。此时兀术还在聚精会神地坐在台案前看着桌上的一张地图。帐内很安静,各自都相安无事地当对方不存在。   也许是因为两天来都没睡什么觉,不知不觉赵莞便沉沉睡了去。   “父皇……父皇……母妃……不要……不要杀我父皇……”   一睡下后她就在不断地梦呓。她梦见父皇和母妃跪在金人的面前,金人举着亮晃晃的大刀就要朝他们的脖子砍过去。   “父皇……”随着梦里父皇的惨叫,她大叫一声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是哭着醒来的,梦里全是父皇和母妃被杀害的情景。   当意识清醒后,她看到两个侍女正半跪在她身前,一脸关切地望着她,并用手帕轻轻给她拭着额际的冷汗。   “公主,你怎么了?”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父皇和母妃被他们杀了。”说完她侧过身又无声地哭起来。那梦里的情景实在太可怕,直到醒了也依然后怕不已。   “公主,梦都是反的呢。请公主不要过于担心了,保重身子要紧。”   虽然自己是宁死不愿受辱,但面对自己亲人的生命安危,她却整天提心吊胆。她很害怕,害怕哪一天梦境会成为现实。   待情绪平稳了一些后,她仔细看了一眼帐内,发现帐内一片沉寂,兀术已经进入内帐休息,外面只听到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她望了望身边两个侍女,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在哪个主子跟前服侍的?”   “我叫翠儿,她□□喜,我们俩之前都是虞贵妃殿里的粗使丫头。”   虞贵妃她倒是相熟,她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虞贵妃身边的几个近侍她都认得,可这两个丫头却面生得很,可能因为是粗使丫头不经常在人前走动的缘故。   两个丫头倒是很心善,很关心她,昨日春喜被她咬了一口也不跟她计较,现在想想倒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春喜,你的手还疼吗?”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不疼了。”   “真是对不住你。”   “公主别这么说,我们都理解。”   “谢谢你们这么关心我。”   “公主不用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公主睡吧,你这两天身子不好,一定要好好休息才是。”   翠儿和春喜帮她把被子盖好,然后与两个进来值夜的人交了班才出了去。赵莞已然睡不着,脑子里依然是刚才梦里的情景以及父皇和母妃现在的处境。   以后不知要面临什么样的将来,金人会把父皇和官家哥哥怎么样?他们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大宋天子,现在大宋的国都已经被金人占领了,那他们会将两个国家之主怎么处置呢?还有这些被俘虏进来的皇室宗亲,他们又打算怎么处置?难道要全杀掉吗?   给她医治手伤的医官每天都会来给她换药查看她的伤势。因为她手受伤加上她安份守己,这几日兀术并没有为难她,也不跟她说话,彼此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她不能离开这帐篷一步,每天一抬眼就只能看到那令人窒息的白色穹顶。   这几天她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们在商量如何捉拿已经逃走的九哥儿康王。康王对金人来说是一时疏忽大意造成的漏网之鱼。对大宋来说,却是全部的生机和希望。现在这里面的所有被囚禁的宋人以及外面的黎明百姓,都希望康王能够集结天下兵马将金人赶走,解东京之困。   赵莞虽然对大宋很没信心,但她强迫自己也要像六姐儿赵蔷一样心存希望,这样至少还能找到一丝让自己活着的动力。可她被困于这小小的穹庐之中,每天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每一刻都在不停消磨着她的意志。   直到数日后,兀术冷着脸突然问她要不要跟随他一起去往青城寨饮宴,因她的父皇和兄长也在。赵莞当即喜上眉稍地表示要去。   她想见父皇都快想疯了!   现在虽已是二月,但东京依然严寒难抵。翠儿和春喜为防止她外出时着了风寒,给她披上了一件紫色的白狐织绵斗篷。轻盈却温暧的斗篷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裹了起来,翠儿再将肩上的帽兜小心地罩在她的头上,只露出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来。   “公主越发的标致可人了。”   “就是,这衣裳穿在公主身上甚是好看。”   “四太子倒是对公主不错,瞧这一身,款式质地都是上好的。”   赵莞默默地任由她俩在耳边叽叽喳喳地给自己拾掇,却是连她们说了什么而浑然不知。此时她的脑子里满满都是父皇和兄长,马上她就要见到他们了。   斡离不与兀术携了赵蔷赵莞以及手下的将领来到了金西路军扎营的地方——青城。   赵莞对青城并不陌生,曾经父皇用来举行郊祭的斋宫就在青城。而父皇和母妃以及官家哥哥就被囚禁在斋宫。   赵蔷赵莞各自下了马车跟着斡离不和兀术来到了西路军统帅粘罕的大帐。   走进营帐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但赵莞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父兄,第一个注意到的是八姐儿赵苓,此时她正跪坐在一个年龄稍长丰神冷峻的男子的身边。这男子坐在上首的位置,虽然只是安静地坐着,却有一种力压全场的气魄与架势。此人便是金西路军统帅完颜粘罕。他是金国国相完颜撒改之子,按宗室辈分算,他是金□□完颜阿骨打的侄儿,跟斡离不与兀术属堂兄弟关系。他曾跟随金□□攻辽时,由于有勇有谋、胆识过人而立下了赫赫战功,成为了金国的开国大将,也是目前金国朝中最有名望的权臣名将。   赵苓与赵莞同龄,只是月份比她大了三个月。赵苓此时也看着她,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她向来性子比较淡,赵莞平时跟她接触得少,但赵莞知道这个八姐儿实则是一个外柔内刚的聪慧睿智之人,只是平日为人处事低调,不露锋芒而已。   随着斡离不与兀术落座后,赵蔷和赵莞也各自规矩地跪坐在他们的身旁,赵莞心里极不愿意这样跪着,此刻的她们就是供他们任意调戏的陪酒女,可一想到等下会见到父兄,她就忍了。      ☆、第六章   她看了一眼帐内的所有金人,除了斡离不和之前那个用刀子抵着她脖子的徒班,其他的她一个不认得。她觉得金人个个都长得一个样,脸相硬朗粗犷,身材高大魁梧,个个都头带貂帽,辫发垂环,身着窄袖皮裘。她觉得这样的装扮实在怪极了,一点不似他们大宋的男子般儒雅俊美,风度翩翩。想到此,她忍不住撇了撇嘴,一脸的嫌弃。   而这些人此时正在高兴痛快地喝着酒,大声调笑着,身边左拥右抱着被掳送进来的宋人女子。   过了良久,依然没见到父皇和官家哥哥的到来,只听到那些人在那里大声的哄笑,调戏身边的女子。完全一派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堕落景象。   赵莞抬起脸看了看身边的兀术,此时的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她想问问他怎么不见自己的父兄?正想开口,见兀术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嘴边然后告诉她:“放心!你一定会见到你的父亲和兄长的。”她欲言又止,只能耐心等待。   她扫视了一番帐内的所有人,除了粘罕和兀术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地都沉迷于酒色之中。   再看看赵苓,依然是一脸沉静自持的模样。也许是她那沉着安静的性子的缘故,让她看起来跟实际年龄不太相符,明明她们俩人同龄,但赵苓却在各方面都要比她老成得多,像是要比她长了好几岁似的。   ”给我倒酒。”   赵莞正出着神,耳边传来兀术的声音。她抬眼看他,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她拿起桌上的酒盅,往他的酒碗里倒酒。   “报!赵佶与赵桓已带到。”   听到士兵的报道后,粘罕随即下令带他们进来。   父皇……赵莞在心里唤道,一颗心砰砰跳着。   就要见到父皇了!   自父皇被囚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不知他是否安然无恙?   待士兵退出去后,随即便见到太上皇赵佶与天子赵桓慢慢从帐外走了进来。俩人都穿着单薄的素衣,看起来苍白而消瘦。太上皇赵佶相较之前更是头发花白了大半,苍老了许多。   当看到出现在眼前早已不同于往日风华的父兄俩人,赵莞鼻子一阵犯酸,眼泪忍不住溢满眼眶。她那原本文才满贯,风流俊雅的父皇,竟变得如此落魄狼狈。   赵莞更惊异地发现帐中并没有为父兄设席位,父兄俩人就只能一直站在人群中央,任凭席上的金人对着曾经这两个高高在上的大宋天子评头论足,故意给予难堪。   看着父皇和兄长被这些金人一阵耻笑,她尤如被万箭穿了心。她愤懑地看向身旁的兀术,见他正一边慢慢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在自己父兄身上,眼里尽是嘲弄与轻蔑。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故意把二帝请来,却又故意给予难堪羞辱他们,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天子遭受他们的耻笑与侮辱。   她的父皇和兄长可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啊,掌握着大宋苍生的生杀大权的人,拥有大宋万里江山的人,如今却已被金人贬为了庶人,轮为了任其欺压摆布的囚徒。   “父皇……”她轻声低唤,埋首无声地哭起来。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令人心碎的局面。   直到被在场的金人嘲笑够了后,跟粘罕并排而坐的斡离不才故意后知后觉地大声喊起来:“你们这些奴才怎么回事,没看到我们的客人都没有座席吗?还不赶紧准备。”   于是下面的人都“心领神会”地搬来了两张桌子,只是那桌子却是两张简易寒碜的小木桌,加一个简单的小木凳,将其放在了离帐门不远的最尾端的宴席两边。   待赵佶与赵桓默默就坐后,侍女便在俩人的桌上一一摆上了酒肉。桌子很小,两三道菜再加一个酒碗,桌子便再无空隙,堂堂的两个大宋天子就这样与众人格格不入地就着一个小桌子坐于角落里,当那些金人每次举杯共饮时,俩人还得站起来敬酒,以示对他们的尊敬。   其间有人突然提议,“主帅,何不让宋宫的那些妃子们来献舞助兴?”   听人这么一提,马上有人起哄开来:   “听说那贵妃虞氏能歌善舞,何不让她来为我们舞上一曲?”   “说得没错,这么热闹的场面,少了美人的舞,岂不是美中不足。”   终于,在众人的起哄下,粘罕高声下令,“去把虞氏带来,以舞助兴。”   没过多久,虞贵妃便被两名士兵带了进来。   曾经美艳绝伦的虞贵妃早已不复往日华贵,她穿一身素白布裙,乌黑的发只在头顶简单地绾了个圆心髻,左鬓上方插了一支简单的银钗,让她显得如白莲般质朴皎洁,让人生怜。   虞贵妃进来后,屈身给在座的人福了福身。她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太上皇赵佶,眼里一丝心痛浮上来,埋首一动不动地站在营帐中央。在座的金人个个目光火热地投集在她身上。   “来人,带她去换上金蝉缕衣来为众人献舞。” 斡离不眯着眼看着虞贵妃,脸上露出一丝垂涎之色来。   虞贵妃在听到让换金蝉缕衣来献舞,脸色“唰”地一白,她不自禁地抬起头望向侧尾的赵佶,两行屈辱的泪水无声落了下来。   赵佶虽倍感屈辱,却无力阻止这一切。他默默地垂下了头,不忍也不愿面对虞贵妃无助的眼神。   金蝉缕衣是一种面料极其薄透的丝质衫衣,整套衣裳轻透飘渺,薄如蝉翼,虽然裙衫面料层层叠叠好几层,但依然依稀可见着身之人的美妙身段。   金蝉缕衣是妃子与官家的房中之物,而今皇宫里的所有物品已被金人洗劫一空,那件美丽寻常的金蝉缕衣自然也落入了他们之手。现在他们要虞贵妃在众目睽睽之下穿金蝉缕衣献舞,就相当于把她□□裸地剥光了给这些人观赏,这是明摆着在羞辱宋朝二帝。   虞贵妃被几个人推搡着去换衣服,就在她走到帐门处的两个守卫面前时,她突然抽出了守卫腰间的佩刀,待守卫反应过来时,虞贵妃已经横刀自刎,倒在了地上,咽喉处一道触目惊心的狭长的刀口正在汩汩流着血。   “虞娘子……”赵佶踉跄着从座凳上跌下来,爬着来到虞贵妃身边将她紧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金人也没想到虞贵妃如此刚烈。此时帐内变得异常安静,只听到赵佶悲戚的痛哭声。   望着虞贵妃脖颈处不断流出的血已将父皇的衣衫也尽数染红,赵莞悲痛欲绝,她蓦地站起来朝他们飞奔了过去。   “父皇……”   她紧紧抱着赵佶,用手轻抚了抚虞贵妃已经失了血色的脸,泪水不住地掉在她已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上。   六姐儿当初说得没错,凡是有血性一点的人,都已成了金人的刀下鬼。虞贵妃和秀锦就是她亲眼所见的有气节之人,而她们竟都是这样惨死在自己眼前。   “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大宋子民。我有罪啊!”   赵佶声泪俱下地自我忏悔,可此时方才醒悟,已是为时已晚。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拯救、去弥补这一切。   就在两父女抱头痛哭时,赵苓和赵蔷也都拥了过来,几个人全抱在了一起而哭声连连。赵桓也想过去,但被一旁的守卫按住不许他轻举妄动。   在座的金人被他们父女四人哭烦了,随即有人喊起来:“把他们拉开,哭得烦死了。”   那人话音一落,便有几名守卫将他们几人拽了起来,强行将他们逼回了自己的座位。   “把虞氏的尸体拉出去。唉,真是扫兴。”   “监军大人不必介怀。不就死个人么,这样的事不天天都在发生吗?赶紧处理了就是了。”   “来来来,大家继续喝酒,再多叫一些女子过来,反正这里宋人女子多的是,美人也多的是。”   赵莞回到兀术的身旁,她低着头,眼里透着深不见底的仇恨。   兀术一直冷眼旁观地注视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默默喝着自己碗中的酒。   帐内又进来了十几个以前后宫的嫔妃,被迫给金人献舞、劝酒。   酒过三巡之际,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已呈现醉态,斡离不端起酒碗步伐不稳地来到兀术的台案前,他两眼迷离,整张脸因醉酒而胀红,在赵莞眼里显得更是狰狞可怖。   “兀术,这德玉公主有没有从了你?”   他指着一旁的赵莞,有些吐词不清地继续道:“如果…她还是胆敢不从,我立即处置了她。这赵佶光女儿就有几十个,个个如花似玉的,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她好的。”   “二哥不必为此事费心了。对于她,我自有主张。”   这么说她依然是不从?斡离不把泛着红丝的眼睛移到赵莞身上,“你,起来给众将士们跳一支舞。”今天不管怎么样,他非得挫挫她的锐气不可。   赵莞被他一双通红的浮着杀气的眼睛看得心里打了一个寒颤。可她不能示弱,她看了看正一脸悲痛又颓废的父皇,想起秀锦以及刚刚的虞贵妃还有众多的姐妹同胞,她抬起脸来瞪着他,冷硬地答道:“我不会跳舞。”   “不会跳舞就唱歌。你们宋人不是最喜欢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吗?今日就让我们见识见识。”   赵莞眼里尽是不屑,别说她不会唱歌跳舞,就算会,也断不会唱给他们听。      ☆、第七章   斡离不见她一脸的傲慢与蔑视,眼里的杀意更浓,他一只手拿着酒碗,一只手突然捏住了赵莞的下颔,将她揪了起来。   赵莞感觉自己的下巴骨快要被他捏碎了,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生痛强压着她。营帐里所有的金人都在以看好戏的眼光漠视着这一切。而帐内的所有宋人则都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尤其是赵蔷,更是吓得两腿发软。斡离不手段之残忍她已经见识过很多次,她真的很怕赵莞会被他一气之下给杀了。   赵莞依然刚强不屈地瞪着他,疼得冷汗直冒却不吭一声。兀术依然事不关己地坐着。在他看来,她这种如烈豹一样的性子是得磨一磨才好。   赵蔷终于忍不住跑过来跪在了斡离不面前, “二太子,我求求你放了莞儿吧,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向你保证她以后不敢了,我一定会好好劝她。”   斡离不对跪地哀求的赵蔷视若无睹,直到她眼泪汪汪地说尽了好话,他才慢慢低下头看了眼脚边的赵蔷,他松了捏住赵莞的手,然后弯腰伸手抬起赵蔷那张美丽绝伦的脸, “饶了她?可以啊,让她今晚就把四太子给侍候舒服了。还有你,今晚也得把我侍候舒服了。不光你们俩,还有你的众多姐妹们,都得把我们大金国的将士们侍候好了。这样我便保你们的小命无恙。”   “斡离不,你简直欺人太甚。”赵桓再也忍气吞声不下去,从角落里站起来怒视着斡离不。   斡离不只是眼神犀利地瞥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赵桓,又转过身看了看赵佶。此时只见赵佶正埋首垂泪,一脸的软弱与悲怆。   斡离不慢慢踱到赵桓面前,嗤之以鼻地冷哼一声, “你们这两位所谓的“皇帝”为了苟且偷生,不惜出卖自己的女儿、姐妹、妃子、百姓。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他说完又来到还跪在地上的赵蔷身旁,一手把她拎了起来,搂着她当着她的父兄及在坐众人的面一把扯开了她的领口,毫无顾忌地吻住了她。   赵蔷惊得两眼瞪得浑圆,他怎么可以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轻薄于她,践踏她的自尊。   而赵莞怎能容忍他如此羞辱自己最爱的姐姐。她看到兀术的腰上别着一把精美的匕首,脑子里血气上涌,趁兀术不备眼明手快地把匕首拔了出来,将刃口放在了兀术的咽喉处。   这匕首不用试也知道能削铁如泥,银白的刃身闪着森冷的白色寒光。只要她一抹,立刻就能让兀术见血封喉。   “放开我姐姐,否则我就杀了他。”   她狠狠地盯着斡离不,警惕地握着手中的刀柄。这一招她是跟徒班学来的,她第一次进兀术帐中时,徒班就是这样用刀抵着她的脖子。   兀术依然平静地坐着,没有一点畏惧之色,仿佛她手上拿着的不是可以致他命的锋利刀子,而是一个不具备丝毫危险的道具。   在座的众人都有些惊住了,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粘罕都目不转晴地看向了她。不是怕她杀了兀术,而是被她巨大的勇气所震惊。   斡离不更是火气窜升到了顶点,一下将赵蔷甩在地上,正想将赵莞碎尸万段,却被粘罕拦住了,“老二,沉住气。何必跟一个小小女子动粗?”   粘罕已经来到她面前,他嘴角掠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你倒是有几分胆识,这大帐内你们宋人无数,却唯独只你一人出来反抗,真是让本帅刮目相看。你让我想起了前不久被本帅杀掉的李若水。你们宋朝地广人多,而能为国英勇殉义的,仅李侍郎一人而已。但英勇不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死。难道你不怕落得跟李若水一样的下场吗 ?”   他口中的李侍郎为吏部侍郎李若水,他随天子赵桓被掳入金营后,由于誓死捍卫天子尊严而不屈被金军杀害。赵莞心里一阵哀痛袭来,若是大宋多一些如李若水一样的人,或许不至于落到如此悲惨的境地。   她当然知道她会有怎样的下场,但她宁愿死也不愿受这样的屈辱,就是死她也要拉着他们金人作垫背。   可毕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柔弱的姑娘,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想杀了兀术,可她是第一次碰刀,第一次如此拿着刀跟敌人对峙。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就能杀一个人。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内心是紧张的。她从未杀过人,也从未想过要杀人,直到进入金营后,短短数天的时间,她却两度欲杀了兀术。   再看兀术,那处之泰然的神情表明了她对他没有造成一丝一毫的威胁。他能骑善射,臂力惊人,一身高强的武艺更是不在话下。并且他从小就耳濡目染了父亲及兄长们在战场上的骁勇善战,也因此让自己受到了十分全面的军事训练。曾在第一次参加攻打契丹辽国的战争中,因为身上的弓箭用完,他赤手空拳夺过敌人的刀枪并活活打死八人生擒五人。之后在随粘罕与斡离不伐宋的战争中,也因有勇有谋而屡立战功。所以赵莞此举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孩子玩家家的儿戏罢了。   赵莞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只要她一使力,刀刃就能立刻割破他的喉咙。   今天她必须杀了他!   哪怕她会被金人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能把兀术杀了也值 了。   她脑子里又浮现出秀锦的样子来,还有刚才虞贵妃决绝的一刎,还有众多惨死在金人刀下的人们,想想父兄所遭受的侮辱和不堪……   她手一紧,兀术的咽喉处顿时一道血痕现了出来。只是她来不及足以致他命,拿刀的手腕便被他控制住了,另一只手一运力,在她的腹部一击,她整个人便如一只布袋一样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   “莞儿……”   赵蔷撕心地哭喊出声,想要奔过去却被斡离不拽住了。   赵莞喉咙抽搐了一下,鲜红的血便从嘴里倾流而出。   八姐儿赵苓急忙将她抱了起来,颤抖着手用帕子不住地帮她擦着嘴角边不断溢出来的血,原本喜怒不形于色的她此时看着被打伤的赵莞而心疼得眼泪哗哗往下掉。哪怕曾经姐妹之情再淡漠,此刻也会变得惺惺相惜起来。   赵佶与赵桓也连忙奔了过来。赵佶老泪纵横,看着被打成重伤的女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赵桓握住赵莞的手也禁不住眼泪溢满眼眶,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更是抖个不停。二帝均愤怒不遏却不敢反抗,只能围着奄奄一息的赵莞哭成一团。   兀术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眼里布满了森冷的杀气,咽喉处那道鲜红的血痕十分刺眼。   赵莞感觉整个腹部以及胸腔像被震碎了般翻江倒海的难受,喉咙处老觉得一股咸咸的液体要贯喉而出,身体的承受力是否已到了极限。   “把她拉下去,充作军妓。” 兀术狠狠下了命令。   “不,不……四太子,我求求你放了她。不要让她做军妓,不要让她做军妓。”赵蔷跪在兀术面前哭着哀求。   赵佶也赶紧连跪带爬来到兀术面前, “四太子,求你放过小女,我求求你,求求你。”   “想让我放过她,那就让她亲自来求我。”虽是在跟赵佶说话,目光却紧盯在赵莞身上。   赵莞挣扎着从赵苓怀里坐起来,憎恶地看了眼兀术和在场的所有金人,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捡起掉在身侧的匕首,紧紧握着。   “金贼,你们会有报应的。”   说完她猛地举起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插下去。   就在刀尖刚碰到自己的肌肤时,一股不知从哪飞来的外力“咚”的一声打在那小小的刀刃上,接着手上的匕首应声而落。   兀术已经起身来到她身边,他蹲下来,语气不紧不慢, “我说过,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的活着。”他站起身,果断地下了命令:“带下去。”   随即便有两人将赵莞拽了起来,硬拖了出去。   赵佶跪趴在地上崩溃大哭,久久直不起身来。他所有女儿当中,他最疼爱的就是赵莞。从小到大,她要天上的星星不敢摘月亮给她,享尽了作为公主的荣耀与富贵。而今,他最珍爱的女儿却落到如此悲惨下场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万人糟蹋至死。   赵莞又被送进了当初来过一次的贡女营。   这一次,当她被两个士兵像扔麻袋一样扔在地上时,帐内的所有人选择了漠视。有的甚至眼里带着怨恨,只因当初的秀锦因为她而死于非命。   她感觉自己腹内的所有脏器都像被移了位,伴随着隐隐的持续不断的疼痛折磨着她。她佝偻着身体躺在地上,华丽的紫色白狐斗篷将她瘦弱的身子整个盖住,帽子也搭拉在头上,一眼看去,那紫白相间的小小的一团,显得无助而可怜。   她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敢靠近她了,这里的人一定都恨死她了。这样也好。这样便不会再连累这些可怜无辜的人因自己而丧命。      ☆、第八章   在冰凉的地上躺了许久,感觉身体稍微好点后,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捧着自己的腹部一腐一拐地朝毡墙边的床铺走去。   那些人一见她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都像躲瘟疫一样一一散开。她慢慢靠在了毡墙上,眼神呆滞如死灰一般。   军妓‥‥‥也许很快她就要被那些野蛮的金军拉去淫乐了。   现在的她,除了脑袋还是完好的,身上基本无处不是伤。原来的手伤还没好全,今天又被兀术打成了内伤,一条腿也给撞伤了,虽然伤得不严重,但要站起来走路还是有点困难。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生来就不服输不服软才导致了自己今日的结果。可她并不后悔,她真的不怕死,她只是怕生不如死地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最挚亲的人遭受折磨与□□而什么也做不了,那比死痛苦多了。   而这,正是兀术的目的。   他从第一眼见她,就看穿了她的致命弱点。   现在正是二月,也是她的生辰之月,玉涧林的杏花想必已经全开了吧?那一眼望不到边的粉白花海,美得一定像天上的仙境般。可是她没有机会去看了,而今她被关在这金营之中,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喉咙里一直有一股咸咸的液体在上下滚动,出不来也下不去,难受极了。也许真的应该让自己就此死去。想活着很难,想死还不容易么!死的方法千万种,她一心求死,就不信那完颜兀术能次次阻拦得住她。   赵莞每日都不吃不喝,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整日一动不动地死躺在床上。当身体瘦得只剩皮包骨,还时常犯迷糊犯晕时,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就要得到解脱了。   徒班来到赵莞面前时,已经气若游丝的她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从微闭的眼缝里看到他脚上金人特有的乌皮靴子。   她是多么痛恨这样的靴子啊!   现在的她就差一口气了,她只想着让自己快点把这口气给断了,一干二净。   徒班蹲了下来,用极轻的却足以能让她听清楚的声音告诉她:“公主,四太子说,如果你不让自己活过来,他就让你至亲的人代你受过,先从你最在乎的人开始。”   赵莞强打起精神缓缓抬起了眼,怔怔望着他。   徒班见她有了反应,并没有多说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很快便有人送来了吃食,还是便于她吞咽和消化的羹类流食。   赵莞依然躺着一动不动,只是她的意识清醒了,思想开始在挣扎。   其实就算她活着,他们依然要受苦受虐,不会因为她活着金人就能把他们全放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已无力改变,她又何苦让自己这般痛苦!   父皇,母妃,姐姐,请原谅莞儿的自私,莞儿真的没有勇气活下去了……她闭上眼睛,对几个进来服侍她饮食的人置之不理,食物根本喂不进她紧闭的嘴里。那些人没辙,只能撤了下去。   之后,她便陷入了昏迷。   ……   当赵莞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是被医官用银针给她扎了人中而醒来的。   她依然躺在原来的地方,只是身边多了徒班和之前给她治手伤的医官。   见她醒后,徒班便对着帐外低声喊道:“带进来。”   他话音一落,随即便有两个士兵拖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进了来。   赵莞一下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拼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迫切地看清楚那女子是谁。   徒班抬起了那女子的下巴,一张美丽却惨白的容颜出现在赵莞眼前。   那是安玉公主赵蔷,她最亲近的六姐儿。   此时的赵蔷已经不醒人事昏迷着。赵莞鼻间一下酸胀难耐,泪水瞬间上涌,想要出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四太子说了,如果你一心想死,那就让活着的人替你受罪。二太子对她已经失去了兴趣,四太子说如果你还是不愿活下来的话,就把她赐给底下的将士们。”   听完他的话,她无力地爬匍在床上,眼泪大颗落了下来。她又一次害了对自己好的人。   徒班命人继续端来食物,赵莞慢慢爬坐起来,一个侍女蹲到她跟前将碗中的甜羹慢慢喂给她吃,她伴着泪水一点一点抿着喝下。   待她把东西吃完,徒班又让医官给她检查了身体状况。医官道她的身体实在过于虚弱,严重脱水以及营养不足,胃肠有抽筋的现象,原来的手伤也没复原,一条小腿也有轻微的挫伤。   赵蔷已被带离了出去,赵莞用细弱沙哑的声音对徒班说:“我会让自己好好活着,请你们善待我姐姐。”   “公主放心,四太子说只要你好好活着,安玉公主也定会无恙。你好生休养,安心让医官给你诊治罢。”   徒班走后,赵莞晦暗茫然地注视着帐门外,她现在是真的连死的权利都没有。生与死,都被牢牢控制在了兀术手里。   兀术背着身听徒班报告着赵莞的详细情况,随后吩咐道:“找帐里最好的医官诊治,绝不能让她死了。”徒班应了后正要退下,兀术又叫住他,沉吟了一下后说道:“将她送至青城斋宫,那韦氏是她母亲,让她母亲照顾她一阵日子,务必在北归之前将她的身子养好。还有,必要的时候让她见赵佶一面,让她父女俩聚一聚。”   “医官说德玉公主身体太过虚弱,如果即刻启程怕是不妥。再者,要将公主送至青城,怕是得先跟粘罕元帅请示方可。”   “那便休养两日再去。粘罕那我会亲自写一封手书给他,你过去时带给他便是。不过萤虫小事,他不会不答应。”他没想到几日下来她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其实那日击她的那一掌看似很重,而实际并没有让她受多大的伤。他只用了不过两成的巧力击在她的腹部,腹部有一定的腹压作保护 ,以他当时的力道,绝不至于致她命,最多让她多难受几日罢了。如果当时他不出手,等着她的将是被斡离不亦或者粘罕当场杀之,他已经从斡离不手中抢过一次她的命,找了个替死鬼来抵她。这一次,如果他不在面子上重罚她将她打伤并下令充为军妓,不但背地里自己会遭人嘲笑他一个堂堂金国四太子却连一个女子都降服不了,并且她也会因此而惨死。死是她的愿望,但他不允许。   两日后,赵莞被徒班安排着她上了一辆马车。她木然地坐在车轿里面,任其带着她缓缓而去。这条命现在已经不是她的了,她只是兀术手中一个任他百般□□的还会呼吸的肉体。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徒班掀开帘子, “到了,公主下来吧。”   赵莞在徒班的帮扶下顺利下了马车。她朝四周一看,一样是金军清一色的白色营帐,只是地方已不是原来的地方。   这里是青城寨,粘罕的地盘。   她是从这里受伤出去,现在又被带回到了这里。   徒班等人继续带着她往营寨里走,到了粘罕的帐外,经过守卫的通报后,徒班带着赵莞一同进了帐,他恭声向坐在上首的粘罕报道:“启颤主帅,四太子命手下将德玉公主送来至斋宫,特向主帅请示。”   坐在台案前的粘罕看了眼面前的赵莞和徒班,“既是他的人,怎么往我这里塞?”   “四太子称,德玉公主病重,为不影响北归行程,先送至斋宫好生静养。这是四太子给主帅的手书,请主帅过目。”   徒班说完便埋首恭敬地将手上的手书递了上去。   粘罕接过手书看了后,便说道:“本帅知道了。你且回去罢。我自会安置她。”   “多谢主帅。”   徒班随后便与扶着赵莞的两名士兵退了出去。   粘罕看了眼一身病态的赵莞,道:“对你这种秉性之人,活着,才算是折磨吧?” 他自身本是一个刚正之人,假若这德玉公主当初落在他手上,估计早已是香魂一缕。就像当初的李若水,他一心求死不愿降服,他便了却他的心愿,并且还将他好好埋葬。对于这一类人,他是心生敬意的。他知道,对这种人来说,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恩赐。   “你也真是不走运,偏偏落入了兀术的帐中。若换作我,我定当成全了你。”   他说完也不等赵莞的反应便走入了内帐,之后赵苓就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莞儿……”   看到赵莞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瘦弱身躯,赵苓赶紧过去扶住她,生怕她连站都站不稳。   “姐姐。”她虚弱地回应。   “疼不疼?伤得很重对不对?”   “姐姐,我没事。只要休养一段时日便可。”   “你还嘴硬,都瘦成了这般模样,一定是伤得很重。”   “姐姐,我本已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志。这数日来,我水米未进,只是想就此让自己死了去。可那四太子用六姐儿威胁我,他们折磨她,还企图让千万金军糟蹋她,我被逼得没法,只能让自己好起来。”   “莞儿,真是苦了你了。六姐儿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但他们的条件是,只要我好好活着,他们便不会对六姐儿怎么样。”   “那四太子真真是会折磨人。”赵苓忍不住气愤难平。   待俩人说了一阵子话后,粘罕便从内帐出了来,命了两个人进来欲将赵莞带走。赵苓随即朝他跪了下去,“元帅,我求求你,让医官好好给她诊治一下吧,不然恐她性命难保。”   “你且放心,不需要你说我也会找人医治她。她既是兀术的人,而兀术也有言所托,我自然不会不管。”   赵苓随即感激地在地上磕了一头,“谢谢元帅。”   粘罕让赵苓起身后便对两名士兵命令: “将德玉公主送至斋宫与那韦氏同住,让医官好生诊治。”   士兵将她带到斋宫的一处院门外,拿出锁匙打开用铁链锁住的门,一推开,赵莞便看到屋里两个衣着单薄,落魄憔悴的妇人一脸惊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士兵。   这俩人不是别人,是韦贤妃与九王妃刑氏。康王虽有幸逃脱,但他的妻母却未能幸免。俩人见到凶神恶熬的金兵,又惊又怕,直到他们简单交待了两句走了后才松了一口气。   韦贤妃看到赵莞,立马将她抱住了。   “莞儿……”她一边哭泣一边唤着她的名儿,眼里尽是心疼。   “让母妃看看你。”      ☆、第九章   韦贤妃将赵莞从怀里带离,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当看到她瘦骨伶仃的模样,韦贤妃流着泪伸手抚上她的脸, “你到底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变成了这个样子?”   “母妃……”赵莞哽咽着轻唤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韦贤妃与九王妃左右搀扶着她走往内室,将她安置到床上休息。没过多久,便有一个医官进了来。   这个医官曾是御医院院判张良栋的儿子,名唤张良辅。他医术精湛如华佗再世,之前的太后皇后生病常常指名让他就诊。东京被攻陷后,张良辅也未能幸免而被金军掳进了金营。   张良辅给韦贤妃与九王妃行过跪拜礼后,便由她们带着前往赵莞休息的房间。   在看到赵莞后,又给赵莞下跪行礼,“臣张良辅拜见德玉公主。”   “张大人请起。”赵莞靠坐在床上虚弱地回应。   “张大人,快看看公主的病情如何。”   张良辅走到床边开始给她把脉,这其间他的眉头时不时地紧蹙在一起,看得一旁的韦贤妃与九王妃紧张不已。   待张良辅把好了脉,又一番细细的询问与观察后,他重重叹了口气。   韦贤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问他:“张大人,怎么样?”   “其他的外伤倒不碍事,主要是公主的身体太过虚弱,连续数日的断食缺水加上公主精神萎靡导致体内元气尽失。还有公主腹部曾遭到的重击致使肠胃功能受到了一定影响,对此后进食消化也会有一定难度。最重要的,是公主心志尽失,了无生趣。若要恢复的第一步,首先是公主要有生存下去的意志。所谓‘身病易治,心药难医’,公主还请振作起来才行。”   韦贤妃一听又啜泣了起来。   “张大人,请你一定要救救莞儿。”九王妃一脸担忧地道。   “臣自当拼尽平生所学医治公主,也请贤妃娘子与九王妃好好慰藉公主心灵,让公主打起精神来才是。以前宫里有的珍贵药材都已归了金人所有,若要求得那些药材需向金军首领求领,臣这就去求那粘罕元帅,请贤妃娘子与九王妃暂且放宽心,给臣一些时间。”   “那就拜托你了张大人,务必请你一定要想办法救莞儿啊!”   韦贤妃再一次苦苦哀求张良辅,早已没有了往日的主子人臣之别。   “贤妃娘子言重了,臣身为大宋人臣,这是应尽的本分,哪怕豁出这条命我也会想办法救公主的。”   “张大人,谢谢你了。”   “那臣先告退。”   张良辅说完便退了出去。   在斋宫的日子一样难熬。从前父皇在这里置下的家当早已被金军搬空,只剩下几座空荡荡的殿阁。这里没有热炕和炭火取暖,没有冬衣御寒,连晚上睡觉的铺盖都只是几张轻薄的旧毯子,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在这样的条件下实在难以承受这里的寒冷。   赵莞正躲在被子里冷得瑟瑟发抖,门外便传来几声急切的叫唤:“莞儿,莞儿……父皇来看你了,莞儿。”   “父皇……”赵莞哆嗦着从被子里出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还没来得及下床,赵佶便推门走了进来,在看到她苍白的面色泛着青紫,又瘦弱得不像人样,赵佶心疼得无以复加,赶紧走过去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莞儿,你受苦了。”   “父皇……”偎在父皇怀里,她脆弱的神经一下被牵动,眼泪忍不住地直往上涌。   “你的伤怎么样了?上次被那兀术打得那么重,父皇以为从此便见不到你了。今日看你还活着,真的是老天垂怜啊。”   “上皇,莞儿病得很重,张良辅已来看过了,他已经去向金军的首领求领药材。您好好劝劝莞儿吧,让她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韦贤妃已经说不下去,只能立在一旁凄然抹泪。   “那兀术真是可恨,对一个柔弱女子也下得了这么重的手。我的莞儿,是父皇对不起你。答应父皇,你可千万别先父皇而去,所有爱你的人都还活着,你也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赵莞已经泪如雨下,望着父皇憔悴而老泪纵横的脸,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女俩正在说话间,九王妃手上便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粥进了来,那只是一碗加了少许青菜叶子的素粥。虽然张良辅说要注意饮食营养,但这里连基本的饱腹都难,更别说好的膳食。不光如此,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娘们现在所有事情都得自己动手做,以前的宫女内侍早已被金军瓜分,已经没有人伺候了。   赵佶接过九王妃手上的粥碗,亲手一口口喂着赵莞吃下。   这里虽然条件差,但有关爱自己的亲人在身边,赵莞觉得心里宽慰踏实多了。不管怎么样,哪怕再苦再难,只要能跟父皇和母妃他们在一起,她就什么也不怕。她现在知道兀术为什么会送她来斋宫,不过是想让她跟自己最亲的人团聚,好让她有活下去的动力。这个人,真是好有手段。总是利用人内心里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来对付别人。   赵佶与赵桓都分别住在斋宫的不同殿阁里,好在金人都有准许一些妃嫔随在他们身边,还不至于过分的孤独落寞,日常也能有人照料。   张良辅手里提满了大包小包的药材进了来。韦贤妃与九王妃见此欣喜不已,想必是已经从金人那里求得了良药。俩人立即迎上去,接过张良辅手上的东西, “张大人,求得药材了?”   “贤妃娘子,九王妃,你们放心罢,药材已经得了,为了公主的身体能尽快恢复,我还向他们求了一些滋补身体的药膳。”   韦贤妃与九王妃听到此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张良辅跟她俩一起将药材分类列了出来,又帮着将药材倒入药罐子准备煎药。整个煎药过程中,张良辅都守在药罐旁照看着。   说来也奇怪,他去求粘罕的时候,那粘罕竟答应得十分爽快,说需要什么让他直接把单子列出来便是。所以这次的药材基本不费什么功夫便得到了。   韦贤妃和九王妃每日都准时两次给赵莞煎药、喂药。虽然在饮食上没有得到好的,但她此时肠冐虚弱,只适合吃一些益于消化吸收的流质食物,每日给她熬一些粥,直到她的肠胃慢慢恢复正常后,张良辅又向粘罕求领了一些营养比较丰富全面的食材来,在原来贫乏的饮食上也得到了好的改善。终于,她的身体在张良辅每日的望闻问切下,再加上有亲人的陪伴,求生的意志也提了上来,身体开始渐渐走向康复。   看着她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韦贤妃与九王妃终是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母妃,我真想再见见父皇。还有官家哥哥,他还好吗?”   父皇自上次来过一次后,就没见他再来了。这段时日身体有所好转,她便开始思念起他来。还有官家哥哥,他是最早被关进这里的,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是大宋天子,一定会加倍受到金军的侮辱与虐待。   “莞儿,他们都被金军守着不让轻易出来,官家更是被看管森严。要不是你这次病重,那粘罕特地开恩准许你父皇来看你,怕是我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他一面。如今想要再见他们,谈何容易啊!”   母女俩正在说话间,屋外忽传来士兵的喝令,“快点走,我们将军还等着呢。”   韦贤妃闻声后急忙从房内走出去,见两名士兵正推搡着九王妃往外走。韦贤妃见状,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无声地哭起来。   赵莞从床上下来走至韦贤妃身边,“母妃,他们要带九嫂嫂去哪儿?”看这情形,她当然知道是什么状况,但还是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还能去哪?!你九嫂嫂才因怀了那金人的孩子而落了胎,如今身体还未复原他们又来了。”   韦贤妃说到此更是伤心痛哭。   赵莞忽感胸口一阵沉闷,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韦贤妃吓坏了,立马扶住她,用袖子帮她擦拭嘴边的血迹。她真不该对她说这些的,心里十分懊悔。   “莞儿,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先好好养病。只要你九嫂嫂能平安归来就好。”   她现在终于知道她初到这里那日,金兵打开门的一刹那,母妃和九嫂嫂为何如此恐慌害怕了。她头一次热切地盼望,盼望九哥能举兵来救,至少把他的妻母救出去也是好的。可是希望如此渺茫,现在连九哥在哪儿都不知道,金人还在想尽办法地追捕他,怕是他自身都难保。   韦贤妃将赵莞扶回床上躺着,俩人都默默地垂泪。   “莞儿,告诉母妃,你有没有受到如你九嫂嫂般的对待?”   韦贤妃突然想起了这方面的事,这些天只顾着她的身体了,都忘记问她。   “我暂时还是全的。”赵莞轻声答道。   “怎么,那四太子没对你……”   听到母妃如此问,赵莞便把入兀术帐后的经历都说与了她听。   韦贤妃听后重重叹口气,用手抚了抚她的脸, “你为什么不听母妃的话不顺着点他,若你不予反抗,指不定不必受这么多罪。”      ☆、第十章   “母妃,你还不了解我么,与其那样屈辱地活着,我真的宁愿死。”   “那四太子想必已经抓住你的软肋了,知道你重情重义才拿你身边的人来要挟你。你性子本就耿直刚烈,这样可会害你吃尽苦头的啊。”   “母妃,我很庆幸这段时日能跟你和九嫂嫂在一起,还见到了父皇,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莞儿……”韦贤妃又忍不住啜泣起来,哽咽道:“曾经你是那么活泼明艳的孩子,若金军没有打来,该有多好的未来等着你。可如今……”   是啊,若金军没有打来,东京没有沦陷,那她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呢?是像姐姐们一样受父皇的安排而嫁入那些权臣名贵之家以巩固朝廷社稷,还是能嫁得一个她中意的如意郎君,自此与他白头偕佬?   赵苓来探视赵莞时,她已经恢复了将近一大半。赵苓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见比在粘罕帐里见到时好了许多,人也胖了些,松了口气道:“我看你气色好多了,人也精神不少,这样我就放心了。”   赵莞笑了笑,“姐姐放心。我好多了。”   “如此便好。但我看你还是很虚弱,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才是。我老听到他们在那里商议北返回国的事情,他们要把我们这些人一个不落地一起带走。这里到北国路途遥远,又天寒地冻的,你若不快点好起来,恐怕身体会承受不住那长途的跋涉。”   赵苓带来的这个消息她并未感到突兀,当初徒班送她到粘罕面前时,就听到他在说是为了不影响北归行程才送她到斋宫来养病的。这段时间她心里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那就是他们要把所有的俘虏带到他们金国去。如今听赵苓带来的消息,更是证实了心里那不安的猜彻。既是如此,那以后恐怕再无希望可以摆脱金人的魔掌了,九哥想要带军打到他们的地盘去也更是难于登天。   难怪兀术要用“生不如死”来折磨她,这种活着没希望、没盼头、想死又死不了的日子真的能把一个人给逼疯了。他真真正正是天底下心最狠的人,比斡离不直接的残忍更可怕。   日子流逝到了三月底。赵莞的身体已大致恢复如初,脸上与身上又开始见到了往日的秀美玉润。   金人北归的日子就定在了四月初。他们都在忙着打包装运从皇宫及民间百姓那里抢夺来的东西,风卷残云般全部掳掠,连天子的仪仗华盖都一并被带走。   外面进来几个士兵,其中一个在外面大声喊道:“德玉公主出来。”   韦贤妃与九王妃立马抱紧了赵莞,心里担忧害怕极了。   三个人相互搀着来到那些士兵面前,刚刚喊话的那人望着她们三人问:“谁是德玉公主?”   “我是。”赵莞将韦贤妃与九王妃挽着自己的手轻轻推开,向前一步答道。   “主帅有令,将你送至四太子营帐。赶紧跟我们走。”   赵莞一听说要送自己去四太子处,有些惊慌失色地往后退去,“不,我不要去他那里,我不要去。”兀术现在对她来说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越来越觉得他可怕。她原以为从此以后她都能跟母妃与九嫂嫂待在一起。竟没想到,那兀术只是独独送她过来养病而已。待她病一好,他就来跟粘罕要人了。   “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那人手一挥,就有两个士兵上来将她押住了。   韦贤妃和九王妃很急却又毫无办法,那些人押着赵莞就走了。   待马车停在了熟悉的营帐前,赵莞被士兵强行拉下了车。她颓丧地站在帐外,等着进去通报的士兵出来。   很快,那名士兵跑出来,并没有如她预想那样将她带进去,而是将她带离了兀术的营帐,来到旁边一处很矮小的小毡帐前,将她往帐门处推了推, “进去。”   赵莞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帐篷,不及兀术营帐的半边大,也矮很多,就设在他的营帐旁边,外围一样有守卫守着。   她走过去掀起厚厚的帘门,拱身走了进去。   里面没有人,除了并排一列铺在毡墙边的十来个床位,已经别无他物,显得十分的简陋。不知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但她却感到安心了些许,至少不用跟兀术待在一起。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浑身都快冻僵了,帐里又找不到可以照明的东西,她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又冷又饿,直到许久后,帘门忽然被人掀开,翠儿与春喜拿着蜡烛出现在赵莞眼前。   “公主……”俩人异口同声地唤道。   翠儿与春喜见到赵莞瑟瑟发抖地缩在床上,马上拿过一床被子把她的身体裹住,赵莞顿时感觉身体的热量在慢慢回升。   “公主一定冻坏了。”翠儿拉过她冰凉的手不住地在嘴边哈气。   春喜接着说道:“白天时有人进去向四太子报道说已经把你送回来,当时四太子说让你入住偏帐,我就在想你一定是被安排到这儿来了。本来想偷偷过来看你,但今天四太子帐里一直有人在那里喝酒议事,我和翠儿都走不开。”   春喜又将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蒸饼递到她面前,“公主饿了吧?先将就着吃点。我们俩想你一定还没吃东西,于是在来时就托在伙房的姐妹给了我们一些。”   赵莞确实是饿了,接过她手上的蒸饼就吃了起来。这些食物在以前她压根连见都很少见,以前每餐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酿,可现在有这些粗食可吃就不错了。   “翠儿,春喜,谢谢你们。真想不到这里会是你们住的地方,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她是真的想不到能跟翠儿和春喜住到一块,这真的让她感到欣喜,把回到兀术身边的恐惧暂时抛到了一边。   虽然跟翠儿和春喜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对她好,照顾她,安慰她,她对两个丫头已经生出了极大的好感。   三人正在说着话,帐外又陆续走进来了几个人,都是在金营里打杂侍候的丫头。这个小帐篷便是她们休息的场所。   “公主,我去跟四太子请示一下,去拿些铺盖来给你铺床。”翠儿说完便出了帐。   没过多久她手上抱了厚厚的铺盖卷过来,春喜帮忙接过俩人便开始动作起来。   翠儿说:“这些是我从四太子帐中拿来的,是你原来用过的,我跟四太子说了后,他便同意让我带过来。公主就放心睡吧。”   “翠儿,春喜,过两天金人就要把我们全部带往北地了。”   “是的公主,外面的驻军已经开始在收拾东西,都准备拔营了。”   “你们怕吗?”   “怕又有何用,只能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   现在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待翠儿和春喜将床铺好后,赵莞很快钻进了那看起来很温暖的被窝。也许是被子够厚够暖,让她这么久来从未感觉到如此舒服过,所以很快就睡着了。   往日在兀术帐里时,虽然他的帐里很暖,被子也很暧,可心里很不安,大部分时候都睡不着。在斋宫时,心里安稳,可条件不够,被子过于单薄,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冷冰冰的,每天晚上冷得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半夜被冻醒。   “公主,快醒醒。”   迷糊中听到春喜的叫唤声,赵莞缓缓睁开眼睛,见春喜已经穿戴整齐跪坐在她床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含笑看着她。她再一看,发现其他床位上的人也都空了。   “公主,快起来,刚刚四太子吩咐,说,说让你跟我们一样,去帐里服侍。”春喜说得有些不忍,眼里很是同情地看着赵莞。   赵莞反应有些迟顿,他的意思难道是说她以后就变成他帐里侍候的奴婢了?她真的有些搞不懂这个人了,一会儿说要把她充做军妓,一会儿又说要她做打杂的下人,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可她连她自己都不会收拾,向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所有的一切都是底下的丫头给她打点。这样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人,怎么会伺候人?      ☆、第十一章   “公主别怕,我和翠儿都会帮着你,你只要做做样子给四太子看,事情我们都会帮你做好的。”   “春喜,谢谢你。”赵莞握了握她的手,心里很是感动。其实她倒不是怕辛苦,只是担心自己什么也不会而让自己不知所措。对她而言让她做一个普通的奴婢反好过委身于自己的仇人,更别说军妓了。   待穿戴整齐,春喜又简单快速地给她梳好了头发后俩人便来到了兀术帐里。   “禀四太子,公主已经来了。”   兀术坐在台案前正聚精会神看着桌上的北归路线图,在听到春喜的报道后,抬起眼看向已经站在他跟前的赵莞。她身着粗布麻衣,发式简单利落,脸上和身上已经与初见时相差无几。见她已安然无恙,收回了视线, “站到我身后,随时听候差遣。”   赵莞跟春喜对视一眼,春喜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赵莞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必也就是一些端茶倒水的轻便活儿,她再笨,端茶倒水还是会的。于是老实地走了过去,学着翠儿和春喜的样子,将两手交扣于身前,规规矩矩地立在了兀术身后侧。   春喜看到她还有模有样的,舒了一口气,也回归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可才站了没多久她就感觉两腿直发酸,还得保持一个姿势不能随便乱动。她有些泄气,真想走动一下,如果能坐一坐就更好了。但现在她不能随便走动,又找不到事情可做。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把目光放在了兀术身上,他一直坐在那里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地图,一只手肘撑于桌面,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时而又抬手用笔勾勾画画的,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张画了无数弯弯曲曲的线条的地图上,一副聚精费神的样子。   赵莞心里想,如果这时候她要是有武器,不知道能不能杀了他?想到此,赵莞两只手不知觉地紧扣在一起,手心都攥出了汗。   “给我换杯茶,你没看到杯里的茶水已经凉了?”   赵莞突然一回神,便看到兀术正侧着脸瞅着她。她一阵心虚,暗自思忖他是不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她极不自然地“噢”了一声,慌忙走过去将他台案上的茶杯端起来后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要去哪里换新的茶叶、添新水呢?   她看向不远处的翠儿和春喜,她们俩人在给她使眼色,她赶紧端着茶杯走过去,翠儿接过她手上的茶杯端了出去,她则替代翠儿跟春喜一起站着。   翠儿很快将一杯新茶端了进来递给赵莞,她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放于他的台案上后又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他身后。   好一阵后,有人进来传报:“启禀四太子,二太子请你到他营帐一叙。”   “我知道了,随后就去。”   听到那人提到了斡离不,赵莞心里想起赵蔷来。从昨日回到这里,她就一直在想找个机会打听一下姐姐的状况。上次斡离不跟兀术兄弟俩沆瀣一气把姐姐折磨了一番,逼得她不得不向他们妥协,之后她被带去斋宫就失去了姐姐的消息。也不知她现在身处何处?是否一切安好?   赵莞看着兀术起身出了帐,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她就像得到解放一般,一屁股坐到了软榻上,两只手不停揉着自己的小腿。站了这么久,腿真的又酸又疼。   她现在总算是能够切身体会翠儿与春喜的辛苦了。以前在宫里时,从来不曾想到底下伺候的下人会有多么辛苦,只觉得他们理所应当。现在感觉他们真不容易,还时常得受主子们的打骂。   翠儿与春喜快步走了过来,“公主,你怎么样?腿还受得住吗?”   俩人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帮着给她轻柔地按摩她的腿,赵莞心里一阵感动,还好这里有她们两个这样的关心照顾自己。   “不碍事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翠儿,春喜,你们有安玉公主的消息吗?”   “安玉公主?——没有。”翠儿和春喜都同时摇了摇头。   “那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皇家女子死去的消息?”   “倒是有死过好几个人,但是不是皇家女子不知道。我们也只是偶然听到有人乱传的。”   听翠儿和春喜这么一说,赵莞一颗心更是揪了起来。不知道姐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看来只能从兀术那儿才能知道姐姐的情况,当初那徒班明明说得好好的,只要自己活下去,他们就会善待姐姐。   天已渐黑,兀术依然未从斡离不的营帐归来。翠儿和春喜将烛台上的蜡烛点起来,帐内瞬时变得明亮。赵莞待在帐里很是无聊,现在她是侍女的身份,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在帐里走动。她瞄了一眼兀术台案上未收起来的北归路线图,忍不住认真看起来。   只见上面用笔墨把很多个地方连成了一条弯曲的线,从东京为起点,再到滑州、封丘、黎阳、汤阴、相州、邯郸、刑州、柏乡、高邑、真定、定州、望都、保州、涿州、良乡、宛平,最后一站是燕山。   真的是千里之遥啊!   她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没有超出过东京城,最多以前偷偷跑出皇宫到民间的集市上逛逛。   兀术是在夜里戌时回来的,由于受翠儿与春喜的随时提醒,兀术回来时她正好规矩地站在帐里。在兀术未归期间,翠儿和春喜趁机教了她很多东西,比如怎么做清洁卫生抹桌子椅子,清洗茶具酒器,如何端茶倒水等等。经过翠儿与春喜的一番细心教导,赵莞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不再担心自己再慌手慌脚的。   “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兀术没看她,只是在经过她时说了这句话后便径直入了内帐。   赵莞一愣,他是要她来做吗?   可这个活翠儿和春喜没教她啊!   她快速跑到翠儿与春喜面前,还没等她说话,翠儿就说:“公主别慌,我们帮你。以往都是我们给四太子准备的,你等下看看我们怎么做就知道了。”   赵莞用力地点了点头,跟着翠儿与春喜出去了。   待翠儿与春喜各提着一桶热水进入帐内时,兀术正阴着脸看着两手空空跟在翠儿和春喜身后的赵莞。   “你们俩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我是叫你们做吗?”   见兀术已然发怒,翠儿和春喜立马埋着脸跪了下去,翠儿颤声道:“四太子恕罪!公主从未做过此等事情,奴婢想教教她,以便于日后更好地伺候四太子。”   “现在退下去,今日所有事情都交由她来做。”   “是。”   翠儿和春喜跪着退了出去,只留下赵莞一个人加两桶热气腾腾的水。   “还不把水提进去。”   兀术说完便转身大步进了内帐。   赵莞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气愤地嘟哝:“提就提。”   她无可奈何地两只手握住其中一只桶的把柄,笨拙却努力地往上提起,使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将桶搬离地面,根本没办法顺利地走路,只能一步一歇地把水艰难地提到了内帐,用木勺一勺一勺舀入一个大浴桶里。   当把两桶水以同样的速度和方式倒进了浴桶,兀术又说:“水不够,再去打水。”   赵莞累得直喘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白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提着桶朝帐外的锅炉处走去。   好不容易又提了一桶水倒进去后,兀术又冷冷地嘣出俩字:“再去。”   赵莞有点沉不住气了,已经有三桶水了,她以前沐浴时最多也不过三桶水。何况这里提水的桶还比她之前的大,三桶足够他洗了。   “你到底是要洗澡还是要游水?” 她瞪着他,一张小脸被水气熏得红红的。她都快累趴下了,手心都被那桶柄给磨得火辣辣的。   “本太子每次洗澡都是五桶水,你这才三桶,还差两桶。如果你再不快点,这浴桶里的水冷了后再重新打过。”   赵莞听他如此说,顾不得四肢的酸疼,拎起桶就跑了出去。如果她再磨蹭几下他真的让她从头打过,那她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待她提着第五桶水进到内帐时,正看到兀术已经褪掉了身上的衣衫,露出精壮无比的□□上身。   赵莞哪里见过这般景象,随即像见到鬼般大叫一声,提在手上的水桶一下掉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飞快地转身跑了出去,好不容易提进来的水尽数浇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兀术被她的大惊小怪惊到了,看到已经全然被水浸湿的地毯,气得火冒三丈,随即对着外面咆哮,“再去打水。”   赵莞跑到外帐停了下来,一脸的惊魂未定,在听到兀术的咆哮声后,居然不怕死地大声反驳:“要水你自己去,本公主才不伺候。”   原本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狠话来,可等了许久没听到里面有声音出来,一颗紧张慌乱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坐在了软榻上准备等他洗完澡出来。虽然心里很怕他,但她一定要问一下姐姐现在是什么处境。      ☆、第十二章   良久后,听到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立即从榻上站起来,埋着脸有些忐忑不安地退到一侧站着。   她用眼角余光模糊瞥到一道白色的高大身影伫立在她的侧前方,又一步步踱到了她面前。   兀术着一身月白汗衫,敞出一大片铜色的胸膛来,玩味地看着她因紧张羞怯而微微透出红晕的脸,“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怎么,现在害怕了?”   赵莞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起眼与他对视,“你想怎么样吧?”   兀术嘴角一扬,露出一抹狂妄的笑意,肆意打量着她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的曼妙身段。   “说,是要做我的女人,还是做个下作的奴婢?亦或者,军妓?”   面对他眼里跳动着的欲望的火焰,赵莞心里有些慌,同时也很鄙夷,她垂下眼睑不屑地将脸扭到一边去了。   看到她一脸轻慢的神情,兀术很是恼火,他沉住气,伸出手抬起她的脸,懒懒说道:“做奴婢你没有那个能力;做我的女人,看来你也不愿意。照这么一看,公主应该比较适合做供万人践踏的军妓!既是如此你就怪不得我了。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我姐姐在哪里?”见他下了逐客令,赵莞才终于想起来最重要的事情还没问,急忙脱口而出。   “出去!”他已变得不耐烦,带着微怒低吼。   “完颜兀术,我姐姐在哪里?”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想再次体会一下粉身碎骨的滋味?”他忍无可忍地一只手捏住了她纤细的脖子,仿佛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她不理会已经完全失去耐心的兀术,顽固而倔强地看着他,用同样的语气问出同样的问题:“我姐姐在哪里?”   兀术见她又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气得牙根发痒却又有点无可奈何,他深知暴力对于不怕死的她来说毫无作用。   在怒火中烧地逼视她良久后,终是松开了她脖子上的手,耐着性子沉声答道:“本太子说话做事从来不失信于人,既然你已好好站在了这里,那安玉公主自然也无恙。”   “她现在人在何处?”   “当然是在二太子帐里。”回答她的语气又冷下来半分。   他若不告诉她,以她那股子不怕死的倔劲儿,定不会罢休,她不怕死,他都要被她烦死了。当初不过是跟斡离不借用了一下赵蔷,点了她的昏穴后,故意让下人给她化了一个“受了折磨”的妆容来吓唬她而已。当利用赵蔷成功地唤起了她活下去的意志后,又悄然将赵蔷完好无整地送了回去。   而这一切,赵蔷都是毫不知情的,她只知道当时被斡离不送至兀术帐中后,突感后颈被人重重地点了一下,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来时,她又好好躺在了斡离不的营帐里。她醒后回想着自己在兀术帐里的情形,心头一惊,莫非自己被那四太子奸污了?是斡离不有意将自己送去给他的?她知道斡离不虽迷恋自己的美貌,但他对自己没有一点怜惜之心,她就像一件美丽的衣裳,只要他哪天不高兴了,说丢便丢,想把她赐给谁就赐给谁,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可仔细一想,那四太子虽然冷酷,但绝不是一个好色之人。以他的为人,也绝不会觊觎自己兄长的女人。并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侵犯的痕迹。何况如果自己真是被斡离不赐给了兀术,那自己也不可能再回到斡离不的营帐。虽然倍感纳闷,但一时之间也理不出头绪来,只好就此作罢。   知道赵蔷安然无恙,赵莞一颗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正欲转身出去,腰身却忽然被他揽住了。他稍一用力,她便紧贴在了他的胸膛处,他将脸附在她的耳际,用沙哑暧昧的声调轻声说道:“刚刚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随即赵莞便感觉自己的身子悬了空,被他横抱在了手上。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在从斋宫回来的路上,她就想通了,不管他想对她做什么,她都认了。只要他不因自己而累及身边人的安危。   内帐内,她如一个木偶般躺在床上,兀术动作缓慢地一件一件脱去她的衣衫,他并不像上次那样着急,也不像上次那么粗暴,这次他无比温柔地待她。在他即将解开她最后一件贴身衣物的系带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无声落下。她就要被一个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玷污。兀术看到她的眼泪,拉着她衣带的手顿了顿,他望着她,目光不自觉地从梨花带雨的脸上落在了她因紧张害怕而不断起伏的胸脯上,很快,那若隐若现的曲线所带来的诱惑便把他心底刚升起的一丝不忍给淹没了。他没有继续褪去她身上最后的遮挡物,而是温柔地吻住了她,她牙关紧闭,倔强地不让他侵入自己。但兀术很快就迫使她妥协了,他不顾她的颤抖忽然冲破那最后一层薄弱的阻力而彻底占据了她。赵莞只觉得一阵剧痛从身体深处传来,她忍不住尖叫出声,用力挣扎想要摆脱他。兀术见她反抗激烈,暂缓了所有动作,他在她耳边连哄带诱地呢喃道:“等下就不疼了。我保证……”赵莞根本不听他的安慰,一个劲儿的想要从他身下逃开,他紧抱她在怀里,让她所有的力气都变成了徒劳。她美丽柔软的身体已经让他彻底沦陷,今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她了……   次日天刚微微亮赵莞便起了身,正准备离开他温暖的大帐,身后传来兀术慵懒却带着隐隐戾气的声音:“别想着去死。否则你知道后果。”   她走进翠儿与春喜所住的偏帐,里面的人都还没起身,她悄然钻进被子里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用被子紧裹住自己,就像只受伤的瑟缩成一团的小刺猬。   翠儿和春喜醒来后,见到赵莞躺在床上,顿时欣喜不已。昨晚她一夜未归,她们都很担心。   俩人来到她床边,见她满脸未干的泪痕,心口一下揪紧,春喜担忧地问她:“公主,你没事吧?”   赵莞摇了摇头,一声不响地躺着。   看到她这般,翠儿和春喜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又到了当差的时辰,于是叮嘱道:“公主,听说我们这边的人明日就要启程北上了,你先好好休息一天,明日才有力气赶路。”   北上‥‥‥明日就要离开东京,去往那遥远的冰天雪地的北地了?这生她养她的东京城,以后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如果她一切都可以放得下,自私地什么都不管地死去,就能永远待在东京了。可她清楚她不能,她做不到。秀锦的死带给她了太多的阴影,太深的愧疚。她没办法在兀术已经说出那样的狠话后还能不顾一切地去死,姐姐赵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只是稍稍折磨了一下她,她就心如刀绞 ,生怕姐姐变成第二个秀锦。   今日外面异常的喧闹,到处充斥着俘虏们悲戚的哭声,还有马嘶声和金兵的喝斥声。他们把所有掳进来的宋人俘虏分成了七批分东西两路线前后北上,其中有些已经开始启程了,哭声便是那些被迫离开自己家乡的人所发出的最后哀悼。   听着帐外那些凄楚的恸哭声,站在帐内的赵莞也泪如泉涌。   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妃他们是不是也走了?他们是不是也跟外面的人一样,望着东京的城墙和天空哭泣!还有官家哥哥,六姐儿,八姐儿,九嫂嫂……她所有的亲人。   次日一大早,赵莞她们便被几个冲进帐内的士兵给拉了出去,他们一边拽人一边喝斥:“快点快点,到外面去集合。”   翠儿和春喜左右挽着赵莞来到已经集满了人的空地上,长长的俘虏队伍足有好几百人,基本都是女子,其中一小部分为皇室贵族,大部分为宫廷侍女。   兀术与斡离不骑着高头大马分别立于队伍两侧,冷酷地盯着那呜咽的人群,那一个个攒动的人头就如被他们上赶的牲口,长鞭加身,凄惨无比。   赵莞在人群里四下寻找姐姐赵蔷的身影。可眼下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里,周边又全围满了守兵不能随便走动,根本没法找。   徒班骑着马在人群边上来回踱着喊话:“皇家女站前,侍女站后,自觉站队,如有拖延站错者,当场斩杀。”   翠儿和春喜拉着赵莞急忙叮嘱她:“公主,先别找了,你快点站到前方去。”   赵莞被翠儿和春喜推了一把便被推到了前面的队伍中,等她再回头看,翠儿和春喜的身影已被淹没在人堆里。   她又在全是皇族人的人群中四处张望,依然不见赵蔷的身影,她心里开始隐隐不安起来。除非她不在这一批北上的队伍里,要不然不可能完全找不到她的影子。   难道她不在这一批人里?可既然她还在斡离不帐里,怎么会不跟他同批而行 ?   还是‥‥‥兀术根本是在骗她,姐姐已经……   她不敢再往下想,她回想着那日兀术对她说的话,看他当时的表情与语气,不像是在骗人啊。   赵莞抬起头看向人群那边的兀术,他身披银光铠甲,骑在一匹全身毛色乌黑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名唤‘惊骊’的宝马身上,脚边挎着强弓,身上背着箭囊,那威武雄壮的黑色骏马驮着他站在队伍的侧前方,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群。   惊骊是兀术首次参战时从辽国一员名将手上缴获的。当时这惊骊念惜旧主而不肯屈服,兀术在驯服期间无数次差点被它从马背上掀下来,性子极其刚烈。   据说这惊骊马能日行千里,面对眼前的千军万马而不退缩分毫,那名辽国名将因得惊骊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勇猛无敌,曾带着他飞跨过万丈的深渊,勇淌过湍急的大河,其勇猛程度足可以和项羽的乌骓马一拼。      ☆、第十三章   金国人惜马如命,马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很高,他们行军作战离不开马,将马看作是与其共同作战的勇士。尤其像惊骊这样的天下名马,兀术更是视为珍宝。   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鹅毛细雨,刺骨的寒风夹着雨丝儿飞扑而来,赵莞头上脸上均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雨雾,身上单薄的衣衫渐渐濡湿。她冷得上下牙齿直打架,抱紧了胳膊瑟缩成一团。她失魂落魄地站在人群里,心里的哀伤一阵紧过一阵。   “莞儿,莞儿……” 一声声熟悉的呼唤由远即近。   她一下振奋起来,急切地四下张望。就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她日夜牵挂的六姐儿赵蔷。   姐妹俩都奋力朝对方挤了过来然后相互抱住了,心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赵蔷担忧地问起她的身体状况,她开心地道:“我已经好了,你看。”她将自己曾经受伤的手举起来,左右摆动着给她看。又上下跳动了几下,证明自己的内伤也已痊愈。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若不然这遥远的北上之路,你怎能承受得住。”   “你们两个,快点上马。”身侧有士兵向她们大声吼叫。   当士兵将她们俩朝着前方一匹高大的棕色骏马推过去时,俩人这才注意到在她们前面的女子均已两人一组全部颤巍巍地、一脸恐惧地坐在了马背上。   赵莞和赵蔷欲哭无泪,她俩可从来没有骑过马。看着那差不多跟她们人一样高的马背,就忍不住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么高大的马,只要马背抖一抖,就能把她俩这柔弱的身子骨摔得粉碎。   那些金兵由不得她们犹豫,将她们大力地推到了马肚子侧。可她们连上马都不会,赵蔷更是连马镫都踩不上去。那些士兵不耐烦地一鞭子便抽了过来,打得俩人浑身颤抖不已。   看赵蔷实在上不去,士兵便上去粗鲁地帮了一把,终于把俩人给弄上了马背,赵莞坐前,赵蔷坐后。   而后队的侍女则都被安排挤在了一辆辆用木板搭成的简易牛车上,一路颠簸着浩浩荡荡地开始启程了。   赵莞与赵蔷转过头望向远处高高的东京城楼,禁不住悲从心来。   赵莞拉着缰绳,想让马头调转,想再好好看一眼东京,可马根本不听使唤,她又不敢大力拉,怕马受惊而不受控制那她和赵蔷准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她又急又悲,从此这一去便是千山万水,怕是永无归日。她真的好想从马背上跳下去,最后给赵氏的列祖列宗、给东京城磕个头。   “姐姐,你坐稳了。”   她提醒身后的赵蔷,将她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拉下,将其握于马鞍的两侧上。   赵蔷不明所以,惊疑地问她:“莞儿,你要干什么?”   赵莞没回答她,她话音刚一落,便见到赵莞从马上跳了下去。   “莞儿……”   赵蔷惊叫一声,以为她是要做什么傻事,也想从马上跳下去。跌落在马蹄下的赵莞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赶紧爬起来阻止她:“姐姐你别动,莞儿没事,我只是想给宗庙的列祖列宗磕个头,想跟东京好好道个别。”   她说罢便面朝赵氏宗庙的方向跪了下去,泪如雨下地深深连磕了三个头,又朝东京城楼的方向深深磕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磕完,身上便重重地挨了一鞭子,一名金兵大声喝斥着把她拽了起来,将她重新推上马背坐在了赵蔷的后面。   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东京城,队伍里的人个个悲戚恸哭。一时间哭声连成一片响彻于空,伴随着天空里的寒风冷雨,朝着北方缓缓而去。   随着离东京越远,路也变得越来越难走。   从未骑过马的俩人只要马稍一加快步伐,或马背稍一抖搂,俩人就吓得魂不附体,赵蔷只能紧紧抓着缰绳,胆战心惊地一刻也不敢松懈。   一路上兀术与斡离不在前面领头,徒班则在队伍中间进行监督,除了大队的人马,还带了大量的财物辎重,行程十分缓慢。   经过一天的骑行,赵莞已经慢慢适应了坐在马背上的感觉。赵蔷就没那么轻松了,除了时时的担惊受怕外,腰背更是酸疼得厉害,几次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   “姐姐,你怎么样?”赵莞抱着虚弱的赵蔷,心里很是担心。   “我还好。莞儿,天快黑了,他们会不会停下来休息?”   “该是会的,这不是行军打仗,不至让我们赶夜路。”   又行了一阵后,队伍在一片荒原地带停了下来,只听到有人高喊:“二太子与四太子有令,扎营休顿!”   赵莞姐妹俩终于舒了一口气,赵莞先小心翼翼地下了马,然后又扶赵蔷下了来。   她们下马后,随即每个人的四肢都被金兵用手指粗的麻绳给捆了起来,用意是防止趁黑逃跑。   赵莞与赵蔷俩人被捆着动弹不得,原本还以为天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却没想被这样捆得牢牢的,比骑在马上还难受数十倍。   金人自己则燃起了无数堆篝火,他们围成圈在那里吃肉喝酒,全然不顾她们这些人的死活。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赵莞和赵蔷又渴又饿又冷,行了一天的路,还是在晌午时吃了一些金人分发的干粮,水更是没有,也没有火来取暧。   队伍里有好些人忍不住小声而凄惨地哭了起来,面对金人这样的凌虐,恐是北地未到人已先死。   望着不远处金军围坐的亮晃晃的火堆以及扑鼻而来的酒肉香味,赵莞凄然道:“姐姐,你说我们是被饿死、渴死、还是被冻死?”   赵蔷没说话,只是用身体挨紧了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两名士兵走到俩人面前,解开了她们手脚上的绳索,将她们拉了起来带到一处火堆旁。赵莞看到兀术与斡离不正坐在人堆里面,而她们俩人则分别被安排到了他们身边坐下。   兀术倒了一碗酒递给她。她平日极少饮酒,只是在以前宫里举行家宴时象征性地喝过一些。但此时口渴难耐的她看到面前的酒就像看到甘甜解渴的水,对她有着极大的诱惑力。   她接过碗一口气便把碗里的酒给喝了个精光,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酒的味道竟如此美妙。兀术看了看她递过来的空碗,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接过她手上的碗,又给她倒上,她接过后又一口气喝了。   两碗酒连续下肚,她的渴已解,可很快就觉得肚子烧得厉害,脸上开始渐渐发起了烫,头也有点晕乎乎的。   她知道她是醉了。   兀术递给她一块烤肉,她忍受着头晕脑胀的不适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兀术见状哈哈大笑, “想不到堂堂一国公主居然也会有这等粗鲁狼狈的模样。”   赵莞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待把手里的肉吃干抹净,她才恨恨地对他说:“我是公主,但公主也得活命。”是他非逼着她活着的,既然死不了,那只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倒是很识时务。”   他眼里漾出不怀好意的笑,一伸手便将她捞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想要活命,就得有所付出。” 他毫不避讳地吻住了她。   周围的人见状一阵起哄调笑,赵莞顿时面红耳赤,屈辱与愤怒充斥着整个胸腔。她挣扎不过,于是狠狠咬住了兀术的嘴唇。顿时,一股微微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兀术睁大眼睛又惊又怒地瞪着她。赵莞见他终于停止了对自己的侵犯,松了口。他连忙将她从怀里推开,还未来得及反应, “啪”,脸上便挨了她重重的一巴掌。   所有的人都不曾料想到她不但敢咬兀术,还敢打他。所以当听到那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赵莞眼里是不屈不挠的愤怒。虽然要活命,但她依然有底线,有起码的尊严,一但逾越这道底线,她会毫不犹豫地起来反抗,哪怕就此粉身碎骨。   而一向对赵莞没有好感的斡离不此时也开始袖手旁观起来,他搂着赵蔷一边喝酒一边看好戏似的目睹着这一切。   同是一样的遭遇,这两姐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之前在营寨里的宴席上,他也曾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对待过赵蔷,而赵蔷虽感屈辱却是默默承受了。反倒是赵莞为了给赵蔷出头被兀术打伤。而今赵莞自己也遭受了与当日同样的屈辱,她却烈得就像手中的酒,品尝时美妙无比,之后却会给你带来火辣辣的灼烈之感。   赵蔷心里慌极了,她真的好担心兀术下一步不知道要怎么来折磨赵莞。   所有人所期待的对她的严酷惩处并没有来,兀术并没有恼羞成怒,他露出一抹邪恶的轻笑,一把将她拦腰扛在了肩上便朝着营帐走去。   赵莞手脚并力在他的前胸后背上胡乱踢打,并大声骂道:“完颜兀术,你这个粗野蛮子,你放我下来……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第十四章   兀术把她重重丢在床上,接着将自己的身躯压了上去。赵莞不遗余力地挣扎反抗,他不耐烦地将她的两只手腕扣在她的头顶处,两腿再将她的腿一缠,她便再也动弹不得。   兀术并没有迫不及待地侵略她,而是直直注视着她,鼻息间的酒气不断呼在她脸上,“你已是我的女人,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只要你真心从我,我保你一世安乐无忧。”   她愤愤瞪着他,“我有最起码的尊严与底线,你如此轻贱于我,还想让我真心从你?门儿都没有。”   看着她倔强的脸,兀术不但没生气,反失声笑了 ,笑里透着些许无奈,他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女子有些束手无策了。脸上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柔和了下来,他松开对她的束缚,改将她轻抱于怀中。   又是被迫地与他云雨一番后,她毫不留恋那温暖的被窝与怀抱,从床上坐起来穿好衣服起身准备返回队伍里。   “你不愿跟我一起同行?这样可以避免你风餐露宿之苦。”   兀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她依然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要整天跟他待在一起那才真的是无上的折磨,看到他的脸她就恨不得杀了他,可偏偏她又没有那个能力。再者姐姐若回到队伍里,她必须要给她作伴与她相互照应,若不然以姐姐柔弱的身子恐怕很难坚持到目的地。还有翠儿和春喜,她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得趁机会去看看她们。   赵莞从帐里出来后,门边的守卫便将她带回了队伍里,并将她的手脚重新捆了起来。她们这些俘虏没有帐蓬可遮风避雨,都是一堆堆地相互靠在一起就地而睡。   赵莞并没有看到姐姐赵蔷的身影,她知道一定是被带到斡离不帐里去了,只是不知道她今晚还会不会出来?   现在早晚气候十分寒冷,她靠在一棵树下面冷得瑟瑟发抖。进入深夜,金军除了一些看守和巡逻的士兵外,其他的都已进入营帐休息。望一眼周边寂静的荒山野岭,让人禁不住心里发怵。她一直都怕黑,怕静。   赵莞看了看身边左右的人,她们也大部分睡不着,有的不住地喊饿,喊渴,有的在不断轻轻抽泣,有幸睡着了的也是睡得极不安稳。赵莞心里悲凄又无助,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不是一直要追随她到死为止。   赵蔷终是一夜未回到队伍来。天亮后要准备赶路时,金兵才把捆着她们的绳索给解开了。   虽然休整了一夜,但俘虏们的精神却大不如昨日,有的甚至还生病了。金兵不管不顾粗鲁地把她们赶上马背,拖上牛车,生病实在骑不了马了的皇家女子也一样往牛车上塞。   赵莞站在马前不断往金军营帐那边张望,终于在看到赵蔷的身影被两名士兵带着过来的时候,她奔过去就将赵蔷拉住。   “莞儿,你怎么样?四太子有没有折磨你?”赵蔷迫不急待地问道。   “没有。姐姐可安好?”   “我还好,早已习惯了。你没事就好,我昨晚可担心了一夜。”   赵莞心里一阵心痛袭来,她知道赵蔷向来逆来顺受惯了。斡离不那种心狠手辣之人,肯定会对她的身心都极尽所能地进行□□。她不敢也不忍去细问她在斡离不帐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她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而不自量力地为她出头,这样帮她不成反因自己的冲动而害了她。   赵蔷现在看到马就害怕,昨日骑马骑了一整天,害她担惊受怕之余还被累得受不了。   “姐姐,我坐前面吧,你坐我后面靠着我兴许会好点。”   赵蔷点点头答应了。   经过昨日一整天的骑行,赵莞心里没那么害怕了,只要马不受惊不乱跑,她们还是能安稳地坐在上面的。她从小就好动,喜欢到处疯着跑,记得小时候负责照顾她的奶娘与宫女们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满院子追着她跑。长大以后她还学会了玩蹴鞠,将一颗圆毬玩得滴溜溜转,她背着母妃偷偷参加了女子蹴鞠队,整日跟着那些蹴鞠队员在场地上踢毬玩儿。她还偷偷跑到皇宫外面瞎逛,那时的东京到处都是一片热闹非凡的繁荣景象,经常让她流连忘返。   她每出去一次,都让奶娘和宫女们担心得不行,生怕她在外面发生什么意外。幸运的是她跑出去过那么多次,没有一次遇到过什么异常情况。也许是从小野惯了,以至于无论在性子上还是身体素质上,她都不似其他的姐妹们那么娇气。   赵蔷坐在赵莞身后抱着她,不用像昨日一样时时得盯着前方的路,也不用绷紧神经拉着缰绳,这样一来心情放松许多,果然会好一些。   行至中午,金人让停下来休顿。赵莞趁此机会跑到牛车的队伍里去找翠儿和春喜。   “翠儿,春喜……”她朝她们挥着手跑过去。   “公主……”翠儿和春喜急忙从板车上跳下来,上前扶住了赵莞,“公主,你怎么来了?”   俩丫头看到她很是开心,想不到公主会亲自来看她们。一路上她们也是很担心赵莞,但又不敢随便走动去找她。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公主,我们没事。我们就是担心你,你是金枝玉叶,怎能受得了这样的奔波之苦。”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正好可以利用机会学骑马呢。确定你们好好的就好了,你们多保重,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翠儿和春喜用力地点点头, “公主,我们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赵莞也点点头,握了握她们的手后转身回到了队伍里。今天金兵终于发慈悲地给她们分发了食物,昨晚饿了一夜的人在分到吃的后,纷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往日皇室贵族的优雅矜持,如今已是连路边乞儿都不如。   当填饱了肚子后又继续行了好一阵,队伍进入了滑州境内。看着刻有“滑州”两个字的界碑,赵莞想起之前在兀术台案上看到过的路线图。   东京的下一站便是滑州,再后就是封丘,现在已经进入滑州地界,这么看来,十有八九就是按照那日看到的路线来行的。可那天看上面的地图标示时,滑州与封丘还隔着黄河,那是不是要在滑州渡黄河呢?   在滑州境内又行了半天后,近天黑,金兵停下来开始扎营。晚饭又是没有的。由此看来,他们一天只给一次饭。手脚依然被绑着,没有帐篷,依然就地休息。   第三天,队伍里已经有人身体不支,很多都生病了,有的已经严重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凡是因身体状况骑不了马的全部转移到牛车上,牛车挤不下的,身体健康的人就得下来徒步而行。   赵莞看着自己周边的人一个个倒了下去,心像被扎在了刀尖上一样难受。现在才三日不足就已病倒了一大片,若等到了那燕山北地,不知还能剩几人。而自己和姐姐的命运又将是怎样的呢?   又走了一天后,队伍果然到了黄河周边,金兵继续扎了营帐,但今日他们没有闲下来吃吃喝喝,而是在为渡黄河做准备。   又是饥寒交迫难熬的一夜后,天刚蒙蒙亮赵莞她们便被赶了起来,开始朝着黄河岸边出发。   当黄河浑黄的河水出现在眼前时,那像是从天而来的巨流让赵莞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感。过了黄河,她就彻底离开了自己的故土,离东京而去了。她望着滚滚的黄河水,这滔天大河,将把她与东京彻底隔绝。   一阵刺耳的呜咽声从不远处传来。赵莞和赵蔷循声走去,发现一个女子已经因病重而死去,有两个人正抱着她的尸体痛哭。   现在所有的人已经完全变了样,她们认不出来那死去之人是宫内的哪个妃嫔还是宫女,但她们确定不是公主、虽然她们的姐妹众多,但毕竟是一个爹生的,每个人她们都认得。再者这一批里随行的公主并不多,大部分是后宫的妃嫔和宫女。   俩人忍着悲痛逃离了开来,金兵开始催赶着她们上船,而那名死去的人就这样被丢在了岸边,连尸首都没人收。   载她们过河的船都是临时找来的小船,一艘艘有如飘落在黄河里的渺小的落叶,飘摇不定。赵莞和赵蔷看着周身滚滚的河水而胆战心惊,再加上赵蔷晕船,一上船她就开始头晕胸闷,呕吐不止。好在过河途中只是有惊无险,并未发生什么可怕的意外。   好不容易熬下了船,未得到任何休息又开始上马前行,赵蔷的身体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赵莞让赵蔷抱着自己,并让她靠在自己背上,但她依然难受,时间一长,赵莞也被折腾得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挨到金军扎营,赵莞找到一个金军首领,请求让她和赵蔷去牛车上,换两个车上的人下来骑马。但那人凶狠地声称只能让赵蔷一个人去坐牛车。因为现在牛车很紧张,所有病倒的人都在往牛车上扔。他还说牛车上的侍女没有资格骑马,马是他们大金国的勇士,不是谁都可以骑的。赵莞嗤之以鼻。什么大金国的勇士?什么不是谁都可以骑的?不过就是一畜生而已。侍女怎么了?侍女就不是人吗?这完全就是不通人情的歪理。      ☆、第十五章   想了想也不能把赵蔷一个人丢到牛车上没人管,翠儿和春喜倒是可以托付,但现在每一辆牛车都挤得满满的,加一个上去就得下来一个,金人又不让侍女骑他们的马,下来的人只能徒步行走。她知道翠儿和春喜肯定都愿意为了她们而牺牲自己,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去拖累她们。   队伍又重新启程时,赵莞依然想不到办法。好在赵蔷休息了一阵后就稍好了些,又可以坚持一段时间。   赵莞在拉了三天的缰绳后,开始慢慢领略到一些基本的骑马技巧,比如要让自己的身体尽量放松,不能太紧张,身体最好能随着马的步伐摇动;缰绳不能拉得太紧,如果向左就拉左,向右就拉右,要停就两边缰绳同时勒紧……   她现在觉得骑马其实没那么可怕,反而开始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她时不时看向那些金人骑马的样子,想学着他们的动作要领来控制自己的马。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势来得即急又猛,金人不得已只好提前停下来冒雨扎营。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这一次他们给俘虏们也扎上了帐篷来躲避风雨。虽然有了帐篷,衣服还是全湿透了,躲在帐篷里浑身像裹了一层冰般难受。   好不容易等雨停下来,金兵又设法燃起火堆让她们将身上的衣服烘干。赵莞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忽然那么好心,也许是看到不出几天便病倒了一大堆人,他们也急了。毕竟他们的目的是把这些人运往北地去,而不是放在路上一个个病死饿死和冻死。   心里刚刚松了一口气,刚才的侥幸就被接下来所发生的事颠覆了。   金兵看到在湿漉漉的单薄的衣衫下身段若隐若现的女俘们,竟起了□□之心,他们就像一群饿狼一样扑向围坐在火堆旁的女子,将她们未干的还在打着寒颤的身体强行奸污。   赵莞和赵蔷差一点就被几个无名士兵拉走,就在俩人万分惊恐之时,徒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几脚就把那几个人踹倒在地,指着他们怒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两个可是二太子和四太子的人,你们竟敢动!”   那几个倒地的人听他一说,连滚带爬地跪到徒班面前像狗一样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她们是二太子和四太子帐内的,要不然打死我们也不敢。请大人怒罪,请大人恕罪……”   “赶紧滚。以后眼睛放亮点。”   赵莞和赵蔷抱着肩膀惊魂未定地缩在一起,徒班看了看颤抖不已的俩人, “没事了,赶紧把衣服烘干休息,明天好赶路。”   经过昨天一场雨的淋湿再加昨晚受到的惊吓,赵蔷彻底病倒了,突然就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赵莞一急马上勒紧缰绳,踩紧马镫就跳了下来扶起了赵蔷,但她已经晕过去了。   她急得哭了起来,大声朝着一侧的士兵喊:“停下,快停下。我姐姐晕倒了。”   几个士兵听到声音后朝她走了过来,看了看已经昏迷的赵蔷,随即便有人跑去找来了徒班。徒班下了马,赵莞立即跪在他面前,”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   她边说眼里的泪边大颗大颗落下来,看起来十分的惹人怜。   徒班看了看赵蔷,用手指在她的鼻息间探了探后,对她说:“你先等着,我去禀报二太子。”   不久后便看到斡离不与兀术一前一后骑着马走了过来。   斡离不看了看已经晕在地上的赵蔷,对身边的人命令:“把她带上。”只简短说了几个字便调转马头快步走了。两名士兵随即将赵蔷架扶着跟在了斡离不身后。   赵莞此时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赵蔷被带走之外,已经别无选择,到他那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眼泪汪汪地望着被带走的赵蔷的身影,在注意到兀术骑着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她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过身一只脚熟练地踩上马镫,另一条腿一抬一跨便稳稳坐在了马鞍上,然后一拉缰绳,两腿一夹马腹,“驾”的一声,马儿便走了起来。   兀术看着她一整套熟练的动作,脸上发自内心地扬起一丝浅笑,她是越来越让他另眼相看了。他调转马头遥遥注视着已经渐行渐远的坐在马背上的纤细身影,心里的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起来。   “驾。”他两腿用力一夹,大喝一声,惊骊便开始有节奏地快步跑了起来,很快便越过赵莞如一阵风一般扬长而去。   赵莞现在是一个人骑着一匹马,所以身心放松了许多,她还不敢让马儿像兀术他们那样跑快步,但她很想试一试。   他们还是每天只提供一次饮食的机会,但现在晚上休息时他们都有提供帐篷,不用像开始几天那样露宿在地上。尽管如此,还是每天都有人生病,每天都有人死去,而死了的人他们就像扔垃圾一样丢弃在路边,任其被飞禽走兽所啃食。行走了半个多月后,已经死了有好几十个人了。赵莞看着走一路死一路的队伍,从一开始的悲痛、无助过渡到了渐渐的习惯与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何时,这条遥远漫长的北上之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赵蔷被斡离不带走后就没有再回到队伍里,一开始的几天里赵莞还在隐隐担心,直到有一天已经恢复如初的赵蔷趁中午休整之时来看她,她才放了心。她知道以赵蔷的性子,挑起斡离不动杀念的机率很小,不像自己。她有时在想,如果她一开始被送进的不是兀术的营帐而是其他人,以她的性子恐怕她早就死了。只有兀术非要将她的心志熬得消失殆尽方才觉得痛快。   赵莞已经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了,当初看过的路线图她也只记住了前面几个,后面的就忘了。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与饥寒交迫已经将队伍里活着的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个个枯瘦如柴,面目全非。   她趁晌午金兵扎营之时又去看了翠儿和春喜,这次却看到翠儿虚弱地趴匍在春喜腿上,脸色惨白,两眼紧闭。   她抚了抚翠儿额头,发现烧得厉害。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病了,前两日不还好好的么?”她一边抚着翠儿一边担心地问春喜。   春喜一下哽咽起来,“昨晚上有几个金兵把翠儿拉到他们帐里去了,回来的时候就不好了,今早上开始发高烧了。”   赵莞听春喜一说,她咬了咬牙,站起身飞快地朝兀术的营帐跑去。   来到兀术帐前时,她向帐门处的守卫请求:“我要求见你们四太子,麻烦通报一下。”   “四太子现在没空。”其中一人凶巴巴答道。   “我有很紧急的事情要见他,求求你们了。”   “都说了四太子没空,你没听见吗?”他语气更凶了。   赵莞没办法,只能默默站在他的帐前,等着他出来。   兀术看着自己怀里刻意献媚讨好的女子,心里突生一股厌恶之感。也是自己一下心血膨胀,便随便从俘虏里挑了个看着顺眼的女子过来相陪,可当这女子从一开始的紧张害怕到现在的浪意逢迎,他脑海里竟突然跳出那张倔强的小脸来,她时常不客气的大声骂他的语气和声音,她落魄却高傲的不怕死的表情,那无论是华衣锦服还是麻衣布裙却怎么掩盖不住的灵动气质……   赵莞傻站在外面望眼欲穿地看着帐门处的厚重帘门,没过多久,见几个侍女端着酒菜进去,当侍女掀开帘门时,她听到里面有女子娇滴滴的嘻笑声传来。   这就是他所谓的没有空?原来是搂着女人在风流快活。   她很是气愤,血气一下上涌就朝那帐门闯了过去,并冲着帐内大喊:“完颜兀术,我有……”   话还没说完,守卫并将她重重一推,横着脸对她怒斥道:“四太子的名讳是你叫的吗?还敢硬闯?找死是不是?”   帐外的动静惊动了兀术,他冷冷朝门外的侍卫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门口的侍卫很快走了进来,并恭声报道:“禀四太子,帐外有一个女俘要硬闯进来,要见四太子。”   女俘?硬闯进来?谁有那么大胆子!他脑海里又跳出那个刚刚才想到的人儿来。放眼这几百号俘虏里,甚至整个东、西路军营的女子,还有谁会有她那样的胆子?   他一把推开怀中的人儿,沉吟了一会儿,冷声冷气地对身边已经面露失落的女子命令:“出去。”   那女子见他已经完全变了的面孔,只好悻悻起了身走了出去。   待那女子走后,兀术才吩咐那侍卫让赵莞进来。   被侍卫推倒在地的赵莞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随后便看到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并一脸敌意地瞪了她一眼。守卫也很快出了来,将一身狼狈的她带了进去。   “找我什么事?”   赵莞看他冷着脸坐在榻上,桌上还有成双的酒杯碗筷。心想她一定是扰了他的好事了吧?管不了那么多了,救翠儿要紧。她压下心中的悲怒放软语气求他,“请四太子救救翠儿。她现在病得很严重。”   “翠儿?”兀术一副想不起来是何人的样子。   “她曾是你帐前的侍女,请看在她曾精心伺候过你的份上,让医官给她看看吧。”   “不过一个卑贱的侍女,死了就死了,反正侍女多的是。”   “侍女也是人,她也是一条命。我求你了。”   “求我?你拿什么求我?我又凭什么要答应你?”   赵莞看他一副冷傲的神情,她双膝一屈,跪在了他面前。如果他非得让她下跪求他,那么,为了一直对她关怀备至的翠儿的命,她绝不吝啬自己的尊严。   他起身来到她跟前,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看看你的样子,为了一个奴婢来对我卑恭屈膝,而平日里却老在我面前端着你的公主架子。你说,这样的你,我该帮你还是不帮你?”   赵莞听着他不愠不火的话语,垂着眼问他:”那你要怎样才肯救她?“   “我要怎样?哼。本太子不会浪费医药去治一个无足轻重之人。”   “浪费医药?无足轻重?要不是受你们的人奸污,她也不会生病。如果我们这些无足轻重之人个个都在途中像这样死去,难道这就是你们所希望看到的?”   “坦白说,你们的死活对我来说确实不怎么重要。”      ☆、第十六章   他冷漠无情的话让赵莞失望透顶,她没再说下去,她知道再说亦无益。她慢慢起身,慢慢出了他的营帐。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翠儿和春喜身边的,她从春喜手上抱过翠儿,将脸贴在她的额头,翠儿滚烫的肌肤灼着她凉透了的心,仿佛自己走入了一个水深火热的黑洞,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开始启程了,赵莞依依不舍地放下翠儿,叮嘱春喜好好照顾她后便一步一回头地回了自己的队伍。   她知道翠儿八成是活不了了,她骑在马上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第二天晌午她再去看翠儿时,却只看到红肿着双眼的春喜一脸苍白憔悴地坐在板车上。   不用问也知道,翠儿没了!   她喃喃问春喜:“她什么时候走的?”   “昨晚半夜就去了。早上起来时,金兵看她没了气儿,就把她扔在了营帐外的一个小土坑里。”   春喜一说完便悲痛地哭了起来。赵莞紧紧将她抱住,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春喜靠在她肩头痛哭,抽搐着说道:“公主,我好怕。我好怕我也会像翠儿一样。”   听春喜这么一说,赵莞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谁不怕呢?她也怕。   她怕眼睁睁看着这样类似的悲惨之事一件件在自己面前发生而无能为力。   回到队伍中后,她木然地坐在马背上,眼睛空洞地看向前方望不到尽头的空旷荒野,忽然她两腿用力一夹马腹,”驾”,□□的棕色骏马仰起头长嘶一声,她再次两腿一夹,随即那马儿便像得到指令般迈开双腿便飞奔了出去。   她从未这样快速地奔跑过,心里没有害怕,只有一腔的悲愤,一心的视死如归。她本能地将身体前倾,拉紧了缰绳,从队伍的侧边飞驰而过,队伍里一下乱成了一堆,尖叫声,马嘶声响成一片。   马儿像是越跑越来劲,速度越来越快,赵莞闭着眼,今日不管这马儿把她带到哪去她都无所谓了,最好能将她狠狠摔死而一了百了。   当赵莞的马飞奔着从兀术与斡离不面前越过时,拼命从后面追赶而来的徒班在他们俩人面前用力勒住了缰绳。   斡离不阴沉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禀二太子,德玉公主骑着马跑了。”徒班气喘呼呼地报道。   斡离不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跟徒班俩人便见到兀术的惊骊马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兀术用手上的马鞭不断鞭打在膘壮的马屁股上,朝着前方那一抹飞驰的身影奋力地追赶。   赵莞紧闭着双眼,不去看前方是什么路况什么环境,马冲到哪里就是哪里。   前方是一片较高的斜坡,兀术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马背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如果她正好在那片乱石满布的斜坡上掉下去,以现在这种速度的冲击力,非当场要了她的命不可。   赵莞似乎感觉到了后方飞快的马蹄声,他们已经追上来了。她知道他们不会放过她,若被他们抓回去活活折磨,还不如就此了断。   他说她若敢死,他就拿她所在乎的人来代她受罪。可现实是,即使她活着,她所在乎的那些人也一样悲惨地活着,悲惨地死去。   死了倒好了,死了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就不用承受这万念俱灰的噬心之痛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前方那片斜坡,那山坡上全是乱石杂草。那里,便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把脚从马镫上退了出来,重新闭上眼睛,松开了缰绳……她在心里高喊:“完颜兀术,你再也逼迫不了我了。”   她的身子很快从马上甩落而下……预期的身体落入乱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的腰被一根长长的皮鞭缠住了,身体被用力抛向了空中。她大惊失色,看到兀术飞快地从马背上飞身跃起,她的身体便整个落入了他怀里。   兀术虽然成功接住了她,但情况太过危急,他已来不及安稳落地,抱在一起的俩人随即像打了滑的圆木桩子般不断沿着山下滚去。兀术将她紧紧护在胸前,一只手臂围着她的头,一只手护住她的腰背,两条腿包缠住她的腿,并尽力将重心移到自己的身上。   山坡下是一小片灌木丛,俩人的身体滚到那片灌木丛中被绊住了。赵莞早已在一阵翻滚中晕了过去。兀术好在有盔甲护着,没有伤到要害,但一条腿因为撞在一处大的石堆上而伤得比较严重,两只手臂也被划破了多道口子。   赵莞醒来已是三天后。   她睁开眼,望见上方的白色穹顶。她知道自己没有死成,又被兀术给抓了回来。   其实她并未受什么伤,当时往山坡下滚时兀术把她护得严严实实。之所以昏睡了三天不过是因为她的心力过于交瘁,一心求死,潜意识里不愿意醒来。   她转过脸,看向帐内,见兀术就坐在软榻上,两只手臂和一条腿上都缠着绷带。   “接下来打算怎么来折磨我?直说吧。” 她一脸灰败地望着那如牢笼一样的圆形穹顶。   “把你救下来就是在折磨你。”他幽幽开口,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语气里流露出的恨意却极深。   “知道!但我不在乎。”   赵莞默然闭上眼睛翻过身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可就在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我姐姐……你们有没有把她怎么样?”   原本自私地想就算他拿她在乎的人出气,反正自己死了也看不到了。可结果这一次她还是没死成,那她还得眼睁睁看着他折磨她身边的人。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忽视的。   “现在你想起她来了?你当时准备死的时候为何不曾想到?”他依然坐在那里,语气不愠不火的。   赵莞精神崩溃了,对着他大声哭喊:“你把她怎么样了?你说啊!”   她想姐姐一定是凶多吉少,肯定不知被他们折磨成什么样了。一想到此,她还来不及等他回答,便已痛极攻心,突感喉咙一阵发咸,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   兀术奔至床前将她搂住,但她因精神刺激过度而再度昏了过去。   在一片粉白的花海里,纷纷的杏花雨如雪片般落下来,两个肤如凝脂娥眉黛眼的妙龄女子在那花海里追逐戏闹。   “莞儿……莞儿……快点来啊,我在这儿。”   “姐姐,你在哪儿?”   “莞儿……在这儿呢。”   “姐姐……”   赵莞追着前面赵蔷的身影却怎么也追不上,最后赵蔷消失在了花海里。   “姐姐,姐姐……”她又慌又怕,着急地大喊。   “莞儿。”就在她孤单无助之时,父皇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她转过身,看到父皇身着玄衣纁裳正一脸慈爱地望着自己。他高大伟岸,尊贵儒雅,透着颐指山河的帝王之气。   “父皇……”她飞奔进父皇怀里,紧抱住了他。   “莞儿,你看这杏花开得多好。”   “是啊父皇。我觉得杏花是世上最美的花儿。”   “莞儿,父皇赐你的杏花簪呢?”   “杏花簪?——父皇,莞儿对不起你,我把杏花簪弄丢了。”   “莞儿,父皇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父皇,你要去哪儿?”   “父皇……父皇,别离开莞儿。”   “莞儿,莞儿……”赵莞又听到赵蔷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拼命地找,拼命地找,可就是找不着,只听到姐姐在不停地喊她。   “姐姐,你在哪儿?姐姐……”   “莞儿,莞儿,我是姐姐。”   随着身体被一阵剧烈地摇晃,赵莞猛地睁开了眼睛。她望了望四周,依然是白色的毡墙,圆形的穹顶。没有粉白花海。   “莞儿,你醒了,你醒了。”   听到耳边熟悉的呼唤,赵莞看向声音的主人。见姐姐赵蔷正满眼泪光地看着她。   “姐姐……我是在做梦吗?”赵莞依然不敢相信,她还在梦里吗?可这梦怎会如此真实,这明明是在兀术的营帐里。如果她不是做梦,那姐姐怎么还好好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应该被兀术和斡离不折磨得不像样子才对。   “莞儿,你不是做梦。姐姐就在你身边。”赵蔷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连续几天来赵莞昏睡不醒,嘴里一直胡乱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有时还悲戚地哭泣,还一直高烧不退,真是把她给吓坏了!   “他们……兀术,没有为难你么?”她的思维开始渐渐明朗起来。   “没有啊。我好好的。不信你好好看看我。”赵蔷把她的手移到自己完美无瑕的脸上,让她感觉自己的安然无恙。   赵莞确定姐姐还活着后,那种大悲过后的释放终于暴发出来。她从床上坐起,紧紧抱住赵蔷大哭起来。      ☆、第十七章   待哭够了以后,她依然舍不得放开赵蔷, “姐姐,我梦见自己找不到你了,我好害怕。我还梦见父皇,他跟我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还问我他赐我的杏花簪去哪儿了……姐姐,兀术把父皇赐我的杏花簪毁了。那是我最看中的东西。”赵莞说着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   赵蔷心疼地紧紧抱住她, “莞儿,没事。那只是梦,不是真的。那杏花簪以后有机会让父皇再赐你一支。答应姐姐,以后别再做傻事了,好吗?”   赵莞点了点头, “姐姐,你真的没事吗?他们一点都没折磨你?”   “没有。那天四太子将你带回来后你就一直昏迷不醒,可能他们也不想再增加麻烦了吧,何况那时我一直在二太子处,他们知道这事与我无关,也没必要为难我。”   赵蔷似乎没理解透赵莞的意思。她不知道兀术一直拿赵莞心里最在乎的人在威胁她。   “姐姐,我不是想逃跑。”   “那你那天把马骑那么快跑走是想做什么?”赵蔷惊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不说了,都过去了。”   她想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免得她徒增担心。   “莞儿,不管怎么样,你以后要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知会我一声,让我和你一起。”   赵莞听她说罢,点了点头。   赵蔷走后,兀术便从帐外走了进来,他的手脚依然缠着绷带,他来到床前,冷冷地看着床上苍白的人儿, “凡事不过三,若你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那么你央及的不光是你这个姐姐,有可能是你心里的任何一个人。还有……那上万的俘虏。反正我们正愁没有那么多粮草来养活这么多人,杀了倒什么事都解决了。”   赵莞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恨极了地瞪着他,眼里仿佛要迸出血来。她瞥见一侧的毡墙上挂着一个箭囊,箭囊里数十支羽翎箭插在里面。她突地下了床,朝着那挂着箭囊的地方冲去。一只手臂被兀术紧紧抓住了,他强忍着怒气咬着牙关问她:“你要干什么?”   “杀你。”她仰起下巴挑衅地望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来。   看着她虚弱不堪的身体,他松开了她,冷哼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   见他一松手,她快速地走过去,从墙上的箭囊里胡乱抽出两只箭握在手上,将箭头对着他便冲了过去。她紧握着箭杆,对着他的胸膛猛扎,但她每举起一次手都被兀术抓住了,他放了她后她又扎过去,他再抓住她,放手后她又不死心地重来,就这样反复来回好几次,兀术没耐性了,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羽翎箭扔在地上,紧紧拽住她的胳膊怒火中烧地道:“够了。何必做这种无用之举。”   赵莞失魂落魄地跌坐于地上,泪水簌簌落下来。当手指触碰到身上光滑柔软的衣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上好的丝质汗衫,原来那套破旧的粗布旧衣已经被替换掉了。   “床边放了给你准备好的衣服,穿上吧。”   此时的兀术已经坐在了软榻上,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而是手里端着一杯茶水慢慢品着。   赵莞看了看床边摆放着的金国服饰,毫不领情地道:“我要穿我原来的衣服。”   “原来的扔了。你要么穿,要么光着。”   为了方便骑马赶路,这次给她准备的是一套绛紫色左衽夹袍,长度只及膝盖,腰身用绸带系紧,再配大口裤及高筒软靴。   赵莞穿好后径直往帐门处走,她一刻都不想与他待在一起。但身后却传来兀术警告提醒的声音:“以后与我一骑同行,你的一切行动都必得在我的视线之内。”   赵莞顿住脚步,转过头一脸仇视地看向他。   “来人。”兀术无视她杀人般的眼神,对走进来的守卫命令:“去把一个□□喜的侍女带来。”   一听他说要去带春喜,赵莞顿时急了,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伤害春喜。”   兀术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也只有关系到她身边人的人身安危,她才会露出这副卑微恐惧的表情来。他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用手挑起她披在肩上的乌发, “我可不想整日对着一个披头散发如女鬼一般的人,叫她来不过是让她将你收拾得利落一些罢了。”话虽这样说,但实际是让春喜过来给她作伴。他不得不重新估量那两个丫头在她心里的份量。   面对他嘲讽的话语,赵莞气愤之余心里却舒了一口气。她用手拉过自己的头发,后退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她的确是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梳。以前在宫里时,她身边的侍女会给她梳各种漂亮的发髻,所有的一切都是侍女给她做的。   很快春喜便被带了进来,她朝着俩人跪了下去,埋着头行大礼。   兀术看了眼趴跪在地的春喜,吩咐道: “起来吧。以后你便在德玉公主身边侍候。”   “是。”   赵莞看到春喜一脸的怯意,她走过去拉过她的手, “春喜,别怕。就跟以前一样。”   “谢谢公主,奴婢一定尽心伺候你和四太子。”在目睹了无数惨死在路上的人们,尤其在翠儿也遭遇不幸后,她对曾经以为与其他金人不一样的四太子也产生了恐惧。这一路北上,他的无情冷酷让她发现原来他并没有什么不一样。金人就是金人,他们是噬血残忍的野兽。   因为赵莞陆续的昏迷,又加上兀术手脚受伤,队伍已经扎营停顿了十来日,所以在赵莞醒来后的第二天便重新启程了。   赵莞被迫上了兀术的惊骊马,与他同乘一骑。天还是很冷,天空阴沉沉地笼罩在荒凉的大地上,刺骨的寒风时常夹着春日的细雨飞扑在脸上,让这一支艰难的北行队伍更显惨烈。虽然金人在行进路上对俘虏的吃睡条件有所加强,但因为都是些身娇肉贵的弱女子,所以还是不断有人死去。   队伍到达真定时,正好是五月初五端阳节。这一日他们举行了一场马毬赛。   赵莞和赵蔷相互挽着站在人群里,看着草地上一个个骑着骏马奔驰的彪悍身影。他们分成两队人马,一队以兀术为首,一队以斡离不为首,个个手持鞠杖,相互追逐着地上一个如拳头大小的圆毬,哪一队将毬击入毬门的次数多就算哪队赢。这跟她以前玩的蹴鞠很相似,区别在于蹴鞠是人跑着直接用脚踢毬,而他们是骑在马上用鞠杖来击毬。   听着场上振奋人心的马蹄声与人群的鼓劲呐喊声,赵莞禁不住忆起了曾在东京时的情景。那时宫里专门组建了两支女子蹴鞠队,而她就是其中一支女子蹴鞠队的领头人。   母妃本不许她参加,声称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在人群里不顾形象地疯跑不成体统。可她这样的性子怎能受得住蹴鞠所带来的乐趣,于是背着母妃“串通”着几个亲近的宫女经常偷偷跟女子蹴鞠队的人混在一起。很快她便在击鞠技巧方面表现出了过人的一面,在重阳节那日宫里举行的蹴鞠大赛上,她领着这支女子队参加比赛并夺得了头彩。从此德玉公主为‘蹴鞠能人’的佳话也在宫里传开了。   赵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惊骊的主人身上。只见他骑着骏马飞奔于人群中,手持鞠杖,数次将毬运于空中,次次准击而中,速度快如闪电,无人能及。   毬赛进行得很激烈,打毬的跟观赛的都情绪高涨。很快兀术队便领先了斡离不队,这得归功于兀术无数次快准狠的漂亮的攻门。他勇猛有爆发力,善马上骑术,击毬技巧更是到了十分成熟的地步。而斡离不在这方面跟他一比,就显得逊色了些。   五月的气候已显和暧,从真定启程后,相对之前要轻松许多,但斡离不却在那次马毬赛后病倒了,兀术找了辆宽敞舒适的马车供斡离不乘坐,除了军医随侍左右外,还命赵蔷在车中照顾。斡离不在上次打完毬后,由于身上出了一身热汗而燥热难耐,见附近有一条野河,便携同几个部下到那野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谁知那一天晚上身上便开始不舒坦起来,先是头重脚轻四肢无力,随后便开始呕吐腹泻,高烧不止,医官用尽全力诊治却不见任何好转,药方也换了一次又一次,依然不见疗效,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   赵蔷坐在车轿里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斡离不,身心也倍感煎熬。斡离不由于自己的病屡治不好,更是心浮气躁,动不动就把她端在手上的药碗打翻,气急败坏地骂医官没用,并扬言要把他们全拉去杀了!弄得一众医官胆寒不已。   面对斡离不的暴戾与病怏怏的身体,赵蔷只能无可奈何地默默承受,终于在又行驶了十数天后,结束了长途跋涉的艰辛,到达了此次北上的终点——燕山元帅府。   这里原来属辽国的五都之一,金灭辽后,金国朝廷便在燕山与云中两地各设立了枢密院,斡离不驻守燕山,粘罕驻守云中。   赵莞与赵蔷分别被安排在了府里的阆园与宜春园,这两处园子分别是兀术与斡离不的住所。虽然是异国他乡,但至少可以安顿下来了,不用再受奔波劳顿之苦。赵莞特意选了一间靠边角的厢房,这里位置偏僻,离兀术的正居室较远。房正门的小院里有一株杏树,正合了她的心意。   赵莞倚在门边望着院子里那株杏树发呆,那杏树长得极高,枝丫儿都可以够到屋檐角了。可惜杏花的花期已过,若不然又能看到她日夜想念的那些粉白花儿了。   斡离不的病情是否越来越严重,医官给开的药吃进去不见丝毫作用,弄得整个元帅府人心惶惶,都在传二太子怕是命不久矣。斡离不忍着病痛大发脾气地闹腾了好几天后,终于歇下来了,不再喊着要把那些医官全杀掉。随着病情的日益加重,他是否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大限将至?他开始认命了,听话地每天都遵照医嘱按时吃药,强逼着自己进食。这样过了一段日子,那病似乎又有了些起色,可当他好不容易对自己的身体升起一丝希望时,病情又再度恶化,总是感觉好了点时过一两天又加重了,等再过几天又会感觉会好一点,如此反反复复持续了将近一个来月。   兀术也因斡离不的病情而头疼郁闷之极。除了随军的所有医官,他甚至把燕山当地的所有名医都找了来,最后病情依然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医者们都说是因斡离不身体过度亏虚再加邪寒侵体引起的,但却没有一个能够对症下药,开的那些药在平日里明明是专治这个症状的,可在斡离不身上却丝毫不起作用。弄得大家都束手无策又战战兢兢如覆薄冰似的,生怕因此而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赵莞在得知斡离不的病情后觉得大快人心,终是斡离不的报应到了。斡离不平日里就好女色,见到美丽女子便起色心。曾在攻打辽国之时,他就掳获了不少辽国女子,他的几个侍妾都是从辽国俘虏来的。在攻陷东京后,他听闻安玉公主有倾国倾城之貌,便第一个把安玉公主赵蔷掳了去。在东京驻扎期间,他也不光只赵蔷一个,后宫的很多妃嫔都被他强行占有过。他平日里的身体状况本就不是很好,一因他过度纵酒纵欲,再加长期的战争给身体带来的劳累与损伤,终使身体过度虚弱,邪寒入体而不得治。      ☆、第十八章   “也不知道我父皇和母妃他们怎么样了?被关在了哪里!”赵莞立在门边自言自语。   陪在她身边的春喜连忙安慰她:“公主先别着急,过些时日等熟悉一下这边的情况后我们再想办法打听打听。”   “谢谢你了春喜,你的处境比我自由些,此事还得多劳你费心一番。”   “公主哪里的话,奴婢愿意赴汤蹈火为公主做任何事情。”   赵莞心里十分迷茫,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去应对。金人把这么多的俘虏带来这里,不知他们下一步是打算把这些人怎么安置?尤其是那些沦为了金人战利品的可怜女子,她们大部分都已被金军□□污辱过,到了这天远地远的北地之后,她们又将面对怎样的将来?   在阆园住下来好长一段日子,赵莞未曾见过兀术,他正因斡离不的病情苦恼再加军中事务繁多,没有心情见任何人,尤其没有心情见她,俩人一见面就不给对方好脸看,只会更增他的烦闷。但他在她房里安排了好几个供她使唤的丫头再加两个跑腿打杂的小厮,现在光她房里的下人加春喜一起就有六七个人。这些人明着是来侍候她的,但她却更觉得是来监视她的。虽然也都是汉人,但都是被他收买了去的。   早上赵莞醒来时,一个侍女过来伺候她洗漱,待洗漱完毕,那侍女又欲准备给她梳妆。   “春喜呢?”   赵莞有些奇怪地问身后的侍女,以往这些都是春喜来做的,可今日一早醒来就不见她人。   “公主,四太子说以后这些事就由奴婢来做。”那侍女答非所问,像是有意回避问题。   “我问你春喜呢?”赵莞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语气变得急躁起来。   “她,她……被四太子调走了。”   那侍女有点被吓住了,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   赵莞心头一惊。直觉告诉她,春喜可能凶多吉少。   “调哪里去了?”   “奴婢不知。四太子只吩咐以后尽心伺候公主。”   听她一说完,赵莞顾不得一头的散发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春喜,你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她一边朝着兀术所住的主房飞奔,一边在心里呐喊。   她绝不能让他动春喜。翠儿已经没了,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春喜离她而去。   她跑过一段长长的穿廊,来到了兀术平日居住的正居。这里是阆园的主居室,除了厅堂寝室院落各数间外,还有一个宽敞的练武场,场上立有箭靶,木桩,决斗台等。   此时兀术并不在这里,赵莞见从前厅走出来一个侍女,她气喘呼呼地拦住那侍女问:“四太子去了何处?”   那侍女即柔声回答:“四太子跟徒班大人一起出去了。”   “知道他何时回来吗?”   “奴婢不知,四太子刚走没多久。”   不得已赵莞只能坐在一处台阶上干等,她怕她再不争取时间春喜就没命了。虽然她不知道春喜是不是已经不保了?!   她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兀术,直到一整个晌午过去了,赵莞终于看到兀术在几个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立马迎上去,仰着脸急切地说道:“你放过春喜吧,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我发誓!”   兀术停下脚步,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她,撇开脸命令后面的侍卫:“把她带走。”   随即赵莞便被两个人架了起来,她不甘心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嚷起来:”完颜兀术,你算什么男人,整天只知道把心思用来对付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连一个小小的侍女都不放过,你干脆把我五花大绑的整日捆起来不是更省事?”   尽管她骂得很大声,兀术却头也不回地进了前厅,她则被两个侍卫架着扔在了来时的穿廊上。   赵莞回到自己的居室时,看见早上伺候她的侍女正等在房门口迎她,之前她每次回到房里第一眼看见的都是春喜,可现在已经没有春喜那熟悉亲切的身影了,悲伤便如潮水一般袭来。一想到春喜可能已经不在了,她的心就痛得快要窒息。她真的太害怕这种感觉了,害怕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被他们赶尽杀绝。   她没进屋,又转身跑回兀术的住处。前厅门口的两个守卫手拿长矛如两尊门神一样立在两边。   她走过去,那俩人一见她便将手中的长矛交叉在中间拦住了她。她没办法,便在不远处又干干地等着,她就不信他能在厅堂里一直待着不出来。   已经入了夜,始终不见兀术的身影。等了足有一个时辰之久,终于看到兀术的身影出了来,赵莞连忙快步来到他面前。   兀术对她的出现并未感到意外,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他径直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依然不理会她。他走得太快,赵莞只能小跑步地跟在他后面,她这次改变了自己的态度,不再像刚才那样大声嚷嚷,她平心静气地说道:“我知道有一个人能救二太子,这个人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只要你饶了春喜,我就告诉你此人是谁。”   听到她这一番话,兀术停下了脚步,一双如锥的黑眸凌厉地望向她,他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拽,将她拉近了自己, “你胆子不小,敢跟我讲条件?”   赵莞知道已经动摇到他了,抬起脸大胆地与他对视起来。   看她一副傲然的样子,兀术很是不快,但他还是松开了她,继续往前走, “若我不答应呢?”   “你要是不答应,二太子死定了。那野河里的水寒凉无比,而二太子因刚发一身大汗,此时本来就不宜沐浴洗澡,再加他身体比常人要虚,身体又患有旧疾,若他还能好起来,除非华佗现世。”   她紧跟在他身后,娓娓地道出了斡离不的症结状况。就连一般身体强健之人都不能在发大汗时即刻洗澡,这是常识。他们怎么就不懂!之前自己在玩蹴鞠时因运动过后出了汗,无论多么难受奶娘也不让她马上沐浴更衣,非得让侍女用干帕将身上的汗擦干休息一阵再沐浴。   兀术进了卧室,赵莞也跟着进去。   “我只是将春喜调离你身边,并未对她怎么样,你何必如此紧张。” 兀术答非所问地道。   “你为什么要将她调离?”   “她的行为鬼鬼祟祟的,很值得怀疑! ”   “就算她有这些行为,也是我指示的,你要罚就罚我,何必迁怒于一个丫头。”   “我知道是你指示的,所以才将她调离。”   “我只是让她帮我打听一下我父皇和官家哥哥在哪里,想知道他们的安危而已,这有什么错?”   “你说的可以治二太子病的人在何处?”他答非所问。   ”你先答应我把春喜调回来,并且要永远保证春喜的人身安全。”   “只要那人真能治二太子的病,这自然不成问题。”   “若你到时反悔怎么办?”   “我们金国人不似你们宋人那般尽干背信弃义之事。本太子说话做事一向守信,答应了的就绝不食言。”   听他如此一说,赵莞心里极不痛快。什么宋人尽干背信弃义之事?他不就是指当初宋朝没有按约定给他们支付岁币以及宋朝廷收留了一个他们金国的叛徒吗?其实这些朝廷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好吗!好吧!不管怎么说,朝廷总是失言了。这是宋朝廷做的不妥的地方,她认了,现在懒得跟他吵。   “好,我信你。能治他病的人名叫张良辅,曾是我们宫里的御医,他的医术已经达到了无人能及的境界,宫里人都称他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相信二太子这区区寒虚之症到他手里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人现在何处?”   “我在斋宫时,就是他给我治的病。现在应该是在你们西路军里面。”   “粘罕?可他此时身在云中。”   “那就得你自己想办法了。人我已经告诉你了,要怎么把他找来就是你们的事了。”   看她一脸撇得干干净净的样子,兀术冷哼一声, “你很嚣张啊。如果他真能把二太子治好,那自然没后话了。但,如果他没治好,不光春喜得死,还有那个医官,以及安玉公主,都得给二太子陪葬。”   “你……说你们是北蛮子真是一点没错,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张良辅医术再高也只是个普通的行医者,不是神仙。说是能起死回生那不过是夸他医术高明,但不代表他真的能把死人医活。若二太子真的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张良辅医术再高恐怕也没用。不能因此而将责任推给他。”   听她长篇大论一大堆,兀术火气一下上来了, “是你刚刚信誓旦旦的说他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现在又来告诉我那只是夸他的?你当本太子好戏弄吗?”   面对他的火气,赵莞心里有些虚。按理说斡离不那只是比一般的寒症要严重,身体比一般人要亏虚而已,以张良辅的医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兀术那迫人的架势却让她也变得没底气了起来。万一张良辅真的没医好,那她不光害了张良辅,还把春喜和姐姐也搭了进去。   “不管是真是假,现在张良辅都是唯一的希望。不是吗?”她硬着头皮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兀术带着怒气的眼睛直直盯了她好一阵后,想想这的确是唯一的希望了。于是对着门外喊:“来人。”门外迅速进来两个侍卫,他命令: “立刻让人六百里加急往云中元帅府去找粘罕元帅,把俘虏里一个叫张良辅的医官带来。”      ☆、第十九章   赵莞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心里直后悔自己的失策。真不该把张良辅给说出来,应该好好思商一番想一个更齐全的办法才对。现在倒好,若张良辅真的治不好斡离不,一下搭进去三个人;若治好了,便是给所有宋人救了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   跟兀术下了那么大一个赌注后,春喜得以暂时保住了。   次日早晨醒来时,赵莞便看到春喜端着洗漱用品进了来。   “春喜……”她立马从床上下来,高兴得就要过去抱春喜,春喜连忙喊住了她,“公主公主,我,我手上有水,你先别过来,免得把你打湿了。”   赵莞随即一笑,接过她手上的盆放在面架上,给了春喜一个熊抱。   “春喜,我担心死你了。快跟我说说,这两天你去哪了?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公主,我没什么事。这两天都在四太子处当差。”   “什么在他那里?”   “是的。他开始有审问我为什么老在府里偷偷摸摸的,还说如果我不说实话他就要惩处你。所以我就跟他说了我是在打听太上皇与官家的下落。然后他就没再说什么了,只吩咐我在他那里伺候。说公主这里他已另安排人来。”   “这兀术真卑鄙,老利用别人心里的脆弱点来威胁敲诈。”   赵莞心里一阵强烈的鄙视。   “公主,我觉得四太子也许真的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他曾说我应该庆幸是被他发现的,要是被二太子知道,我肯定必死无疑。所以我感觉他是在帮我们。”通过这一次事件,她似乎又找到了当初在东京军营时的那个四太子的影子。现在她也搞不懂了,这四太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时好时坏的。真让人捉摸不透。   “你少帮他说话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斡离不现在都只剩一口气了,他自己能不能活还是未知数呢。”   春喜见赵莞不认同,识趣地转移话题:“公主,我回来的时候四太子让我告诉你,太上皇被安排住在延寿寺,官家住在悯忠寺,离元帅府不是很远。”   “真的?”赵莞顿时欣喜起来。   春喜点点头, “真的。四太子应该不会骗人的。”   可转念又想,光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有何用?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生活状况如何,是否一切安好?想到此,原本欢喜的心情又变得沮丧起来。   春喜倒是保回来了,但这两天赵莞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兀术派去云中接张良辅的人已经是六百里加急了,可两天过去却一点消息没有。对去接张良辅来她是又急又怕,她现在真希望他们找不到张良辅,或者斡离不在张良辅还未到燕山之前就一命呜呼那就更好了。   就在赵莞心急如燓时,春喜急急忙忙地飞快跑进了院子, “公主,不好了……二太子……他,他死了。”   “你说什么?”不会那么灵吧?她刚刚还在想着张良辅还未到他便死了就好了,难道是老天爷开眼了?感应到她心里的祈盼,所以让斡离不提前死了!   “二太子,死了……”春喜气喘呼呼地再次说道。   “他是怎么死的?”她抓住春喜的肩膀急问。没听说这两天斡离不的病情加重啊,怎么说死就死了?   “听说,是、是安玉公主杀了他。”   “什么?……”尤如一声惊雷当头劈下,只感觉头皮都直发麻。   怎么可能?姐姐那么柔弱的一个人?!怎么杀得了斡离不!   “不,不……姐姐……姐姐……”赵莞一边语无伦次地喊着一边朝着宜春园的方向飞奔而去。春喜气还没喘匀也只能紧跟在了她身后。   当赵莞喘着粗气跑进宜春园的大门时,见到园内所有人全部跪在地上,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寒森森的危险紧张的气息。   她踉跄着走进了斡离不的卧室,见兀术正一动不动立于斡离不的床榻前,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她小心谨慎地来到他身后,一眼便瞧见赵蔷神情麻木地坐在床边的地上。而床上则躺着已经死去的斡离不,他怒目圆睁,脸色发青发紫,额际的青筋一条一条的,看得出来他死得十分痛苦。   “姐姐……”赵莞奔过去抱住赵蔷。   赵蔷像灵魂离了体般,一脸呆滞地坐着,面对赵莞的到来,赵蔷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轻轻将抱着自己的赵莞推开。她不能把赵莞连累进来!   “四太子,要杀要剐尽管来吧。是我蓄意谋害二太子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她已经受够了,绝望了!再也没有信心坚持下去。听说兀术六百里加急去云中接张良辅来给斡离不治病,她知道,张良辅一来,他这病指不定能好转起来。   望着病床上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斡离不,想想平日里他对自己的百般凌辱,若他再好起来,自己这如炼狱般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现在孱弱无力,何不设法结果了他而一了百了。反正自己也不想活了。她的身子已经被斡离不糟蹋至尽,以后哪怕是苟且活着,也无颜再见自己的夫君了。她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可以利用的凶器,在一个橱柜的小盒子里,看到一个墨绿色的小瓷瓶,这种小瓷瓶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斡离不经常逼着她服用的阴阳合欢散。为了让她更好的取悦他,他总在行床第之事前逼她吃下这阴阳合欢散。只要一吃下这东西,她就情不由己地做出一些让人羞于启齿的放荡行为来。而他把她当成一只随便玩弄发泄的母兽一般,用尽各种方式侮辱她、糟践她。   她拿起那小瓷瓶,思索了一阵后脸上露出笃定的神情。   她端着汤药服侍斡离不服下,像往常一样,给他净脸、擦身后又扶他躺下休息。这一次她没有马上走开,她遣退了所有侍女,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观察他的动静。很快,斡离不开始在床上不安分地翻来覆去,他眼睛充血,面色潮红,仿佛身体里有千万只虫子在蠕动,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筋脉紧绷。可他没有力气,连独自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要爆炸……赵蔷冷冷看着床上的斡离不被药效折磨却无能为力的无助与痛苦,心里有说不出的报复的快感,终于也让他尝到了这阴阳合欢散曾经带给她的痛苦和耻辱。她的药下得很猛,一整瓶全倒进去了,这样的量对于一个有病在身的虚弱之人是致命的,只需要片刻功夫,他就能全身精血暴涨而亡。斡离不开始嘶着声音喊救命,赵蔷急忙奔过去,用枕头死死蒙住了他的脸 ……   “姐姐……你不能就这样丢下莞儿啊。” 赵莞已是泪如雨下,心痛欲裂。   赵蔷的眼泪也无声地落下来,此时她终于像是苏醒过来般,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抚上赵莞的脸, “莞儿,姐姐要先走了。你是对的,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我杀了斡离不,我不吃亏。”   “来人!”   赵莞听见身后兀术骇人的声音。   “把这贱人拉出去犒劳一下众将士们,至死方休。”   “不,不,不要……”赵莞哭喊着赶紧抱紧了赵蔷。几个士兵过来把像八爪鱼一样紧抓着赵蔷的她强行拉开,把赵蔷给拖了出去。   赵莞站起来用双手紧紧揪住兀术的衣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哀求他:“我求你别这样对她。就算要死也给她一个痛快的,我求求你,求求你……”   兀术就像一尊雕像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拉着他胸前的衣服在那里不住地摇晃、哭泣、哀求。   谁也不曾想到会出这样一个意外。他都已经让六百里加急去接张良辅了,他满心的希望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毁于一旦,是他大意了!想不到杀伐一生勇猛一世的斡离不最终竟死于一个妇人之手 !兀术心里的沮丧、懊悔、悲伤、愤怒,无法言喻。   他望着床上已经与世长辞的兄长,悲怆地自语:“自古过度沉迷于美色者都不得善终,你终归是命该如此。”说罢便拉开赵莞揪着他衣襟的手往旁边一推,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赵莞被他重重地推倒在地,脑子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曾经无数次的绝望过,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强烈。   她站起来哭着朝外面飞跑出去,正到处找赵蔷的身影,听到不远处一个士兵在兀术面前高声报告:“禀四太子,那安玉公主已自杀身亡了。”   “混账。怎么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兀术恼怒训斥那士兵。显然已经痛快死去的赵蔷并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赵莞疯跑着的双脚忽然就定住了,先是一僵,随后便浑身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春喜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她,主仆俩无声地哭成了一团。   “姐姐……不是说好一起的吗?你留下莞儿一个人可怎么活?”她双手撑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喃喃自语。   虽然曾经总觉得朝不保夕,觉得活着那么难,觉得她们随时都会死,可当姐姐真正的没了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死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一想到此,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被巨大的悲伤所侵蚀。   那可是她除了父皇和母妃外,对她最好的一个人啊,她们从小就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自被送进金营的那一刻起,她就无数次的想,自己一定会死在姐姐前面。可不曾想,曾经还不住给她打气鼓劲,说九哥会来救她们的姐姐,现在却先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她缓缓走到兀术面前,垂着眼睑低声问他:“我姐姐在哪里?我想再看看她。”   兀术漠然望着她,对身边的士兵吩咐:“带她去。”   春喜扶着她跟着那士兵朝驻兵的营房走去。远远的,一眼便看到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躺在地上。   赵莞飞跑过去,抱起已经断了气的赵蔷,她的胸口上深深地刺着一支金簪……赵莞将她紧搂在怀里,崩溃大哭。   赵蔷的尸身后来被几个士兵抬走了,等待尸体火化后再进行入葬。   春喜搀扶着赵莞慢慢回到了房里。她们一进房,随后便有两个侍女走了进来守在房里,连晚上睡觉也是轮着班来看着。   春喜有些看不下去,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公主都难过成这样了,你们至于吗?”   那侍女随即应道:“四太子吩咐这段时日得日夜看着公主。”   “为什么要日夜看着?难道怕我们公主也害了四太子吗?”春喜气愤得有些失去理智了,要换作平日,这些话打死她也是不敢说的。   那两名侍女没说话了,只是规矩地站在一旁。   “春喜,别乱说话,我已经失去姐姐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不让我有寻死的机会。”   姐姐就这样死了!斡离不也就这样死了!虽然姐姐给宋人报了一个大仇,但却把她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了。   由于现正属盛夏,尸体不宜保存太久,兀术决定在第二日便将尸体进行火化。火化的场地设在元帅府往东一里的空地上。   这一日,斡离不的尸身被安放在一堆高高的柴垛之上,尸身周围摆满了吊唁的挽联花圈。赵蔷的尸身就放在斡离不旁边的另一堆柴垛上,跟躺在一堆花团锦簇中的斡离不一比,显得凄凉而可怜。   赵莞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轻喊出声:“姐姐……”眼泪大颗地落下来。一身白色的丧服将她的脸色衬得更显苍白,毫无生气。      ☆、第二十章   她想要走上前去再看一眼赵蔷,被春喜紧紧拉住了。   “把陪葬的女俘带上来。”   听到兀术的命令,赵莞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陪葬的女俘?   她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身后一阵哭声连连,整整一百名宋人女俘被那些士兵上赶着排成队走了过来。   等她们全部站好后,兀术高声命令:“弓箭手准备。”   赵莞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自己的魂魄也被他这一声残忍的命令而从天灵盖被击了出来。   只见兀术手一挥,无数支带着力风的箭便如雨点般落在前方站成几排的女俘身上。   赵莞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一昏就昏了半个月之久。   当她缓缓睁开眼睛时,第一眼便看到春喜布满血丝的双眼正目不转晴地盯着她,还有张良辅,还有八姐儿赵苓。   春喜在看到她睁开了眼睛,欣喜地轻喊出声:“公主真的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赵苓随即坐到了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喜极而泣, “莞儿,你终于醒了。”   “姐姐……”   “张大人,快来看看莞儿她怎么样了?”   赵苓让开了位置让张良辅走近了床沿。张良辅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细细地给她把脉。   一会儿后,他松开手,谦恭地说道:“禀宁玉公主,德玉公主的身体因长时间的昏迷再加身怀有孕而太过虚弱,还有公主心情太过忧伤,身心都需要好好调养才行,若不然恐对腹中胎儿不利。”   腹中胎儿?   赵莞惊疑地看向张良辅,虚弱地问他:“张大人,你说什么?胎儿?”   “禀公主,你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听张良辅一说,赵莞一下懵了。   “莞儿,你已经怀了那四太子的孩子。”赵苓心疼地看着她,补充说道。   早在她晕倒之时,张良辅来给她看病时便诊断出来了。   赵莞心里一阵悲哀袭来,老天爷真是喜欢给她开玩笑。   她眼睛不眨地沉思了一小会儿,有意绕开刚才的话题 ,“张大人,你是何时到达燕山的?”   这个孩子不该来的。她不想在一个毫无意义的胎儿身上浪费口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臣于本月初八日便已到达燕山。”   本月初八?那不正好是斡离不死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尸体火化后的第二天。   看来真是天意,斡离不就是命该绝。   张良辅为赵莞诊治完后便退了出去,房里只剩下赵苓和春喜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赵莞忍不住向赵苓诉说心里的悲痛: “姐姐……六姐儿没了。她杀了斡离不,自己也跟着去了。兀术还杀了一百名女俘给斡离不陪葬。他怎么能那么残忍!死了六姐儿还不够,还要杀一百个女俘。她们已经够可怜了,这一路北上受尽风霜□□与折磨,能够活下来多不容易,可最后还是……”   赵苓见她情绪激动,又坐于床边拉过她的手柔声安慰:“莞儿,那四太子之所以要杀掉一百名女俘给斡离不陪葬,其主要目的并不在此。他是在告诫所有北上的宋人们,以后但凡有谁做出与六姐儿类似的事情来,他们便让上百倍的人一起陪葬。那兀术为人狠绝又城府极深,粘罕也是一个狂妄刚毅之人,他们这些人生性野蛮残暴,以后你我得处处小心谨慎,以免累及一些无辜的人。否则除了白白葬送性命外,得不到任何好处。”   听赵苓说了一堆话,赵莞的心情愈加的悲愤无助。   “你知道吗?我只要一想到姐姐死前那誓死决绝的样子,我的心就好痛。”   赵苓心疼地握紧她的手, “莞儿,斡离不生性残暴,六姐儿定是受尽了他的□□。她既选择离去,想必对她是一种解脱。”   人已经去了,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可怜姐姐一代绝色芳华,她与夫君蔡鞗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恩爱夫妻,却被斡离不硬生生拆散了 ,最后落得惨死他国的悲惨结局。   “姐姐,可曾跟我母妃与九嫂嫂一路同行而来?”   “没有啊,我并未见过她们。”   奇怪!曾被送进金营的人除了母妃与九嫂嫂等人,其他活着的人基本都汇集在了燕山和云中两地,为何偏偏不见她们?难道……赵莞心里感到很不安。   “莞儿,你先别胡思乱想。我有机会去打听一下贤妃娘子与九嫂嫂的下落,有消息了我再来告诉你。”   俩人又说了一阵子相互安慰的体己话后,由于天色已晚,赵苓便起身告辞了。   赵苓走后,赵莞又让春喜传了张良辅过来,问他道:张大人, “兀术知道我有身孕的事吗?”   “禀公主,四太子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说?”   “他并未表态,只是让臣好好诊治公主。”   “张大人,这个孩子我不会留。”   “公主……”张良辅微微一惊,抬起眼看向她。   “我不能生下一个金人的孽种。”   “公主,可是四太子并未说不要这个孩子。若公主想落胎,恐怕需得经过四太子同意方可。”   听他这么一说,赵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不清楚兀术心思的情况下不该把张良辅扯进来,免得又会害了他。于是话峰一转道: “张大人,我刚刚的话你不必当真,我只是一时气头上说的。你只管给我调养身子即可,其它的一概不论。”   “臣明白。”张良辅微微恭首退了出去。   张良辅走后,她又问床边的春喜:   “春喜,姐姐的骨灰在哪里?”   “公主,安玉公主被当做了陪葬人,她的骨灰也随着二太子的骨灰被带回了上京一起安葬。”   赵莞没再说话,心里难过得紧。姐姐连死了也不能回归故土,被永远留在了金国的土地上。   “公主,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从上京来了很多人呢。有二太子的妻妾和子嗣,还有他们的几个兄弟。不过他们前两日又回去了,只有其中一个被称为‘三太子’的留了下来。”   听春喜说着这段时日所发生过的事,赵莞也只是听着,只要是关于他们金人的事情,她一点兴趣没有。管他什么三太子四太子五太子的,这些都与她无关。   在休养身体的日子里,张良辅会每天来给赵莞号脉听诊,但她背地里却把他开的安胎药全倒了。她十分清楚,这个孩子不能生。她不会为自己的仇人生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不过是金人的一个奴儿,兀术不会重视他,也不会得到他们金国人的认可。   “春喜,我要去见兀术。”   也许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兀术摊牌不要这孩子。想必他也不会想要,他想要孩子可让他将来的妻子给他生。她一个亡国公主,一个只供他发泄□□的卑微女俘所生的孩子,他怎么可能稀罕。   春喜过来扶住她,并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现在虽是盛夏,但她现在身子虚,又有身孕,怕被风吹到了。   春喜一路扶着她慢慢走至兀术的庭院,远远的便看到宽敞的练武场上一男一女立于中间。其中那女子一身典型的金国女子打扮,她两手持一张弓,一手掌弓,一手拉弦,身体微微后倾,眼睛一动不动地瞄着箭靶,姿态优美又英气十足。而站在她身后的兀术则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并时不时跟她说着什么,像是在指导她的样子。   这女子,应该也是从上京来的吧?!   赵莞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了武场的边缘。   “春喜,你去跟他说下,说我有事找他。”   春喜迈着小步快速地走到兀术身边,兀术见到来人,下意识地将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在看到立在廊下的赵莞后,才又将目光回转到身边的女子身上。   春喜向兀术禀明了来意,兀术并没有马上回应,他把春喜当空气一样,依然全神贯注地在指导身边女子的射箭动作。春喜见他没反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之间陷入了窘境。直到那金国女子手指一松,一支箭“呼”的一下射了出去后,俩人的神情才松驰下来,那女子笑着娇声道:“我终于射中了!”   兀术并没有因为她刻苦练了好多天而终于射中夸奖她,只是对她说道:“你先回房休息,我们改日再练。”说完便朝着赵莞的方向走去,那金国女子依然紧跟在他身后。   赵莞始终没抬眼看一眼已经来到身边的男女,仿佛一切都跟她毫不相干。但她却明显感觉到那女子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是敌视的还是友善的,她不得而知。   兀术把那女子打发走后,便让赵莞随他进了前厅,问她:“找我何事?”   “请赐我一碗滑胎药。”她也不想说些多余的废话,直截了当地说明。   “你说什么?” 兀术看向她,像是未明白什么意思。   “四太子何必装糊涂。我有身孕难道你不知?”   “我有说过让你滑胎吗?”   “不滑胎难道四太子还想让我生下来不成。”   “你可以生下来。”   “请你赐我滑胎药。”她不理会他想要生下这个孩子的诚意,斩钉截铁地再次说出自己的决心。   “怎么?你很不屑给本太子生孩子?”兀术突然动了怒,目光凌厉地盯着她。   赵莞没说话,只是将脸撇向了一边。   见她一脸的冷漠,兀术火气更甚,“好!我成全你。”他干脆地答应,然后甩袖而去。   次日,张良辅手上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进了来。   赵莞知道那便是兀术赐的滑胎药。   “公主……”张良辅端着药恭身立在她床前。   赵莞看着那碗药,沉吟了一会儿,端起来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了下去。   “公主,你等下会有腹疼,那是正常现象,请不用担心。若有见红,便是胎儿已开始落下。”   赵莞点点头, “谢谢你,张大人。”然后便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张良辅所说的腹疼的到来。      ☆、第二十一章   张良辅又让春喜去准备好热水和大量的白色棉布,还递给她一包药材,吩咐将其煎好备用。春喜安排了其他几个侍女立刻着手去准备,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赵莞身边。   张良辅退出房间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小院里待着,他吩咐春喜若公主肚子开始疼时便出来告知他。   终于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赵莞感觉自己的小腹开始隐隐作疼起来,先是轻微的,然后越来越疼,越来越疼……   春喜见状马上喊着跑了出去:“张大人,张大人……”   看到春喜一脸紧张地喊着跑出来,张良辅还未等她说话便快速进了房,他看了看床上腹疼在逐渐加剧的赵莞,吩咐春喜等人把准备好的棉布垫在了赵莞身下。春喜跟其他两个侍女连忙将准备好的白色棉布垫了进去。   赵莞已经开始冷汗不住往外冒,眉眼拧成一团。到后面更是痛得忍不住在床上来回打滚,她感觉自己的□□有一股热流流了出来,不一会儿那鲜红的血便将她的衣衫以及身下的白色棉布染红了一大片。血不停的流,春喜在张良辅的吩咐下,不停地更换着干净的棉布。春喜见每次新垫的棉布都是白的进去红的出来,吓得不轻,她忧心忡忡地问身边的张良辅,“张大人,公主她没事吧?她流了好多血……”   张良辅也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赵莞的身体状况极度虚弱,这个时候落胎是十分危险的,他也没有多大把握。他把这些告诉赵莞的时候,赵莞却坚持要落胎,哪怕就此死了去也在所不惜。为了不让赵莞和春喜担忧,他冷静地告诉春喜别害怕。直到又换了两三次布后,张良辅吩咐道:“把公主已脏的衣衫换掉,用湿热的毛巾净身,再垫上干净的布。现在我要看看公主的流血状况如何。”张良辅说完又看向床上虚弱不堪的赵莞,镇定地告诉她:“公主别怕。你再忍耐一会儿,很快就会好的。”   赵莞咬着牙关点了点头,此时的她肚子还是很疼。   张良辅出了房间,在外面等待着春喜她们把他交待的事情做完。   春喜她们随即打来了热水,小心地褪掉了赵莞身上的衣衫,然后用热毛巾给她轻轻擦拭身体。待身体清理干净后,几个丫头正准备给赵莞穿衣,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春喜跟其他两个侍女猛然一惊,转过身一看,便见兀术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春喜连忙拉过床上的被子将赵莞还裸着的身子盖住,随后三个人齐齐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四太子。”   兀术看了看地上刚刚换下来的触目惊心的血衣血布,眉心立即蹙紧,又将目光落在躺在床上虚弱不堪的赵莞身上。   赵莞始终没看他一眼,对他突然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闭着眼抚着小腹静静地躺着。   兀术目光冰冷地盯着她好一阵,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脚掀翻了装着血衣血布的木盆,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春喜等人被兀术的暴行吓得浑身发抖,大气不敢出。等他终于走了后,才心有余悸地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为赵莞重新穿衣服。   衣服穿好后,春喜便去到外面通知了张良辅进来。张良辅也是被刚才兀术的怒气吓得不轻,脸色还余留着轻微的栗色。他看了看赵莞身下重新换上的白布,见血势已经有所好转,松了一口气,轻声问床上的赵莞:“公主,现在感觉如何?腹疼是否有所减轻?”   赵莞点点头, “好点了。”   “那就好。现在一切正常,公主不用担心。再过一会儿公主再喝一碗化瘀止血的汤药下去。”   说完张良辅又转向春喜, “春喜,刚刚给你的药煎了吗?”   “张大人,已经煎上了,很快就能好。”   “好,等下再给公主换一次衣裳跟白布后,便去把药端来喂公主服下。”   张良辅说罢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取出纸笔写药方子。   方子写好后,又说道:“春喜,有几味药府里没有,我现在要去跟四太子请示外出抓药。你记得跟公主净身更换白布,并把刚才煎的药喂公主服下。我很快就回来。”   一听说张良辅要离开,春喜有些慌了,“张大人,你走了万一公主发生问题怎么办?”   “你放心,公主已经无大碍了。何况我最多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那好吧,张大人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张良辅走后,春喜来到床边用帕子擦了擦赵莞额际的汗, “公主,幸好有张大人照料,若不然换了其他医官,肯定是不会这么细心周到的。”   “春喜,我想喝点水。”   春喜马上起身去倒了杯温水过来,慢慢扶起赵莞细心地喂她喝下。   “公主,肚子还疼不疼?”   “已经不怎么疼了。”   “这就好这就好。刚刚张大人跟我说,说公主的身子太虚,若稍有不慎,很容易产生血崩,害我总是提心吊胆的。现在想想有张大人在,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这些情况张良辅之前都有跟她说过,其实这次她是抱着死的心态喝下那碗滑胎药的。她宁愿死也绝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赵莞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晚上。   “公主醒了?饿了吧,我去端饭来。”春喜来到床边体贴入微地说道。   “我不想吃。”她浑身无力地躺着,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趣来。   “不行呀公主,张大人说了,你现在身体太虚,必须得进食增加营养,好好调理身子。”   “那你去端来吧。”   春喜见她愿意进食,松口气地应着出去了。   很快她便跟其他几个人端来了乌骨鸡汤,瘦肉小粥,精细的汤饼再加一些清淡的营养小菜。赵莞少量地吃了点后便让人收了下去。没过多久春喜又端了一碗药进来, “公主,这是滋补气血的药汤。张大人说以后每日要服化瘀止血与滋补气血的药各两次。还说你的身子可能还要见红三四日,若几日后不见红了便没事了。”   赵莞点点头, “我知道了。”拿过春喜手上的药喝了下去。   在休养身体的日子里,张良辅每日都会来会诊查看她的身体状况。经过半个月的昏迷再加这一次落胎后气血双亏,她的身体已经变得极度虚弱。好在张良辅医术了得,在他精心安排的调养下,脸色也渐渐好转,苍白的脸上开始微微有了红润之色。   “莞儿。”   赵莞坐在院里那棵杏树下,侧过脸望去,便看到赵苓盈盈向她走来。   “姐姐。”她站起来,拉住已经来到她身边的赵苓的手。   “莞儿,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姐姐,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莞儿,听说贤妃娘子与九嫂嫂已直接被送去了金国的国都上京会宁府。我还听说九哥已经在南京称帝了。”   “称帝?那这么说大宋并未灭亡,九哥已经继统了大宋江山?”   “可以这么说吧。但现在九哥依然很危险。金国人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的,粘罕知道九哥称帝后非常生气,估计他们迟早会再次南下攻打大宋的。”   赵莞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九哥保住了大宋的国脉,保住了赵氏王朝。而他们这些身在金国受苦受难的俘虏们也有了一丝欣慰和希望。忧的是金国人定不会对重新站起来的赵氏王朝视若无睹,若他们要再次攻宋,九哥能抵挡得住吗?   想到此,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九哥的亲生母亲,还有他心爱的妻子九王妃刑氏。   “姐姐,你说他们为什么偏偏把九哥的妻母押到上京去了呢?”   “除了贤妃娘子与九嫂嫂,还有我们自家的几个姐妹以及后宫的一些嫔妃……反正是她们那一批人都去了。”   “但愿她们一切安好……”赵莞自我安慰着。可她和赵苓心里都明白,她们一定是承受着非人的虐待。本来因为一直抓不到康王而使金人恼火不已,现在康王称帝了,他们会更加竭尽所能来折磨他的妻母。   “你可知现在谁接任了右副元帅之职?”   “想必是那三太子吧?!”赵莞猜想着。之前就听春喜说起过这个三太子,他既留在了燕山,定是要委以重任。   “没错,就是三太子。此人我倒是见过几次,从言行举止来看,与之前的斡离不大不相同,可以说跟他们这几个兄弟都不太一样。他温和谦逊,彬彬有礼,这倒是让我很意外。想不到素以豪放彪悍著称的女真人竟也有这样的温雅之人。”   “是么?他再谦逊,再温雅又如何,也不会对他们手中的俘虏存有一丝怜悯。姐姐,那粘罕对你如何?有没有折辱于你?”   自来到燕山后,赵苓这些时日经常来去自如地穿梭于阆园与他们居住的庆园之间,穿衣打扮也等位不低,兴许那粘罕对她不错。   “那粘罕似与兀术及斡离不有所不同,他倒是多少会顾着我点。”   “如此便好。姐姐既过得好,那我就放心了。”   “姐姐这里你大可不必操心,我现在就担心你。你性子太烈,那兀术也是一个狂傲之人,你这样事事跟他对着来,只有你自己吃亏的份儿。”   “姐姐放心吧。我以后会安份守己的过完余生,我清楚我斗不过他。”   “你能想通就好。你即不愿与他有孩子,那以后让张良辅为你备着些断子汤,每次事后你就喝一碗,这样便可避免有孕。”   面对赵苓的叮咛,赵莞都一一应了。      ☆、第 二十二章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调养,赵莞的身体已基本恢复。这一个多月里,兀术除落胎那日气冲冲地来过一次,之后便没再踏足过这里。这样更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想起了之前在兀术院里看到过的那位金国女子。突然好奇起来她会是什么人?是兀术未来的太子妃人选?亦或者某个侍妾?若他身边真的有了别的女人,对她来说无非不是一件好事。他以后便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那女子身上了,而她也可以静静地不受他侵扰地了却残生。   “春喜,去准备些笔墨来。”   她的父皇是一个书画天子,书法与绘画的造诣十分深厚。也许是遗传所致亦或者是从小的耳濡目染,她也能写得一手好字,她的父皇也时常指点她,时日一长,便练就了一手好看的娟文小楷。   春喜拿来了笔墨纸砚,将纸张铺开后又在一旁仔细地给她研墨。   赵莞拿起笔在洁白的纸上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词:   嘻语声声绕,笙歌漫漫舞。   胡蹄惊破山河碎,家国了无影。   思东京,忆东京,   秋风萧瑟无时尽,春梦落胡尘。   写好后,赵莞怅然放下笔,现在终就是心性已不同,一提笔便不由自主地写了这么一首让人伤感的词句。看着纸上墨迹未干的字儿,心里越发的思念父皇母妃,思念姐姐赵蔷,思念东京的人和事。   春喜两手小心地将纸张拿起来仔细地端详着。她不认识字,但感觉公主的字真真是写得好看。   她正在观赏之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兀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春喜慌忙将手上的纸张放到桌上,向前几步朝着兀术福身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兀术看了一眼春喜刚刚放在桌上的纸张,径直朝着桌子走了过去。他一只手拿起赵莞写的那首小词,看了看,又放回桌上,冷冷说道:“所谓玩人丧德,玩物丧志。有今日之祸,纯属你那昏庸无道的父亲一手造成,是你们咎由自取。”   赵莞知道他通汉语,他说出这番话,定是看懂了她诗里的深意。听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批判自己的父皇,气愤之余却也颇感悲哀。大宋之所以遭此浩劫终其原因不过是君昏臣庸导致的结果。父皇宠信奸臣,沉迷于花石书画,最终大好的江山就这样毁在了他的手上。可不管他在政治上再怎么无作为,再昏庸无道,至少对她来说,他是爱自己疼自己的父亲。   她现在不想跟他争辩吵闹,她垂着眼睑将脸撇向一边, “四太子来有何贵干?”   只要他主动找来,定是没有什么好事。   兀术转过身看向她, “我们安排了你一家人明日在昊天寺相聚,明日辰时坐车轿前往,特来告知你一声。”其实这些他完全可以让下人来通报就行了。可就是不由自主的自己走了过来。他想来看看她把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扼杀后,她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她看起来脸色倒是不差,只是看着比以前瘦了,显得比之前柔弱了些许。她还有兴致吟诗作词?要知道那也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的血与肉,她就一点不心疼、不惋惜吗?   赵莞听他如此一说,心里顿时万分欣喜,可已经喜形于色的脸马上又变了,她不无紧张地问他:“你们是让我们相聚还是想借机羞辱我父兄?”   兀术看了看她,面无表情地答道:“你明日一看不就知道了。”   赵莞一下悲愤难当得答不上话来,原本已经飘上云端的心一下又掉入了万丈深渊。之前在东京军营时的那次宴席上,金人极力羞辱他们一家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果这次又是像上次那般情景,她真的宁愿不去参加这次相聚。可是,她真的好想念父皇,好想知道他和官家哥哥的近况!   次日辰时,赵莞带着春喜来到阆园的大门口时,见兀术已骑坐在了马背上。她还见到了那个金国女子,赵莞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具体长什么样儿,上次见到时她没抬眼看过她,这次想要看时却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只是瞧见她骑着一匹白马,粉绿的衫子搭配着白色裙子,看起来清新怡人。   兀术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她有些不满,他们都骑马,就她一个人坐车。其实她是很想骑马的。   昊天寺并没有多远,春喜挑起帘子挽赵莞下了车,她抬起头观望昊天寺规模宏大的建筑,心想不知父皇和官家哥哥所住的延寿寺与悯忠寺是什么样的?肯定跟这昊天寺有着天壤之别的吧!   赵莞见兀术已经迈步入内,那名金国女子跟在他身后,她和春喜便也跟在了后面。   昊天寺曾是辽国的皇家寺院,里面的建设十分华丽。因今天她们一家要在这里相聚,所以到处都是金军的守卫。   待来到了设宴的殿堂,赵莞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里面的赵佶与赵桓。   “父皇……”她轻声喊着小跑过去。   “莞儿……”赵佶也是一脸的激动,拉过她的手喜极而泣。   赵莞又看向一旁的赵桓, “官家哥哥…… ” 赵桓只是点点头,但千言万语已表露在了脸上。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俩人的模样,关切问道:“你们可都安好?”   赵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涌出来的泪, “倒是比在东京军营要强些。莞儿你怎么样?你的身子……”   “父皇,我已经无事了。请父皇放心。”   “那便好那便好,之前我一直担心你挨不过北上之路的苦,如今看你好好的,父皇就放心了。”   “官家哥哥,你怎么样?”   ”我也一样,比之前好些。” 赵桓难得露出一个微笑来,但笑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苦楚。   三人正在说话间,殿外又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为首的那位若不是他与身边的人说着一口地道的女真语,赵莞差点以为他是来自大宋的哪个儒雅公子。此人便是传闻中的三太子,现任的右副元帅讹里朵。这三太子确实与其他那三兄弟有所不同,他看起来亲切、随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粘罕带着赵苓已经先到了这里,所以在三太子讹里朵到了后宴席便开始了。这次的相聚主要是赵佶与他的众多子女们的一次大团圆。殿内除了他外就是他所有在燕山的子女以及这些子女的母亲。赵苓的生母也在,她此时正陪在自己母妃身边,享受难得的母女团聚。赵莞的生母在生下她不久就没了,作为养母的韦贤妃已被送往上京不能参加这一次的团圆了。   待都坐定后,粘罕下令开席,然后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来。很快每个人的桌上便摆满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赵莞和赵苓一颗紧悬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她们都担心金国人又会像上次那样羞辱她们的父兄,但目前看这情形似乎跟在东京时有所不同。这里面除了她们一大家子人和一旁侍候的侍女外,就只有他们完颜三兄弟以及那个金国女子。看那粘罕,以他平日还算光明磊落的处事原则,应该不会当众给他们难堪。兀术虽然瞧不起宋人,但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去刻意羞辱他们。至于讹里朵就更不会,他为人低调温和,素以宽厚待人著称。可如果换作已经死去的斡离不,却很难说。   粘罕坐在上首的位子对他们说他们有半晌的时间,这半晌里他们一家人可以尽情交谈把酒言欢,不必有所顾虑。赵佶与赵桓各端了一杯酒站起来向他们三兄弟恭首答谢:“多谢元帅,多谢三太子和四太子,给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机会,臣以及臣一家人对此感激不尽。”说完便带领在座的赵家人一一举杯向他们表示感激。   “两位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既有意让你们团聚,你们便尽情安享天伦之乐。好好珍惜这短暂的相聚吧。” 讹里朵拿起酒杯与赵佶赵桓相互敬酒。粘罕与兀术也拿起桌上的酒向他们扬了扬后不发一言地喝了。   听到粘罕与讹里朵的表态,赵莞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觉得这讹里朵果真是人如其表,说话的语气谦逊有礼,让人顿生亲切之感。她禁不住朝他望过去,发现他的眉眼轮廓竟与兀术有几分相似,但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她正望着他,讹里朵的目光也向她投了过来,他向她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将手中的酒杯向她举了举,她也向他展露一个微笑,端起酒杯与他隔空对饮。   她弯腰站起来小步地踱到了赵佶的身侧坐了下来, “父皇。”她轻唤一声,拿起酒壶给赵佶斟了一杯酒。   赵佶用手抚了抚她头上众多的发辫,“莞儿,那四太子对你如何?”   “父皇,莞儿很好,你不必担心。”父皇久违的关怀让她热泪盈眶,她真的好久没有跟父皇这样坐在一起用膳了。   “莞儿,父皇已无力保护你,以后你得自己学会保护自己。”   父皇……”她将头靠在父皇的肩头,眼里的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也许这是对我的报应。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众多兄弟姐妹惨死而无能为力,现在真的是后悔莫及啊。”   “父皇,今天好不容易见面,我们不说这些伤心事。我们说点别的。”   “好,好,不说这些。”赵佶随即意识到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不该说起这些扫了大家的兴致。      ☆、第二十三章   赵莞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赵佶碗里,笑眯眯地道:“父皇,多吃点。”此时的她感觉无比的幸福,仿佛又回到了曾在宫里的日子。那时她常坐在父皇身边跟他一起用膳,也曾这样给父皇夹菜。   父女俩都沉浸在往日美好的回忆里,赵莞笑得眉眼弯弯,一脸的开心与满足。这时一直站在一旁服侍的春喜借给他们斟酒的机会,在她耳边轻声地提醒道:“公主,你还是坐回位子上去吧,四太子一直在看着你,我怕惹得他不高兴了。”   听春喜一说,赵莞本能地朝兀术看去,此时见他正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杯酒不紧不慢地饮着,脸上看不出来喜怒。她收回视线,不理会他,继续跟父皇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懒得管他!她好不容易有跟父皇这样促膝相处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若这样都能引起他的不满,那他也太小肚鸡肠了。何况刚刚粘罕跟讹里朵都说了,他们一家人可以随意交谈,把酒言欢。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半晌的时间眨眼即过。刚刚粘罕说了,他们只有半晌的相聚。众子女们与赵佶含泪道别后便依次被金兵带走。   赵莞抱住父皇,原本还笑脸盈盈的现在却是一脸的离愁,她实在舍不得跟父皇分开,多希望时光永远停滞在这一刻。   “莞儿听话,跟四太子回去吧,与他好好相处。”   赵佶眼里噙满泪花,在金兵的催促下一步一回头地走了。赵莞依依不舍地望着父皇离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程的车马在阆园门口停了下来,赵莞下车时一眼便瞧见那名金国女子朝她看了过来。她没作任何回应便跟春喜进了园,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从在昊天寺的宴席上以及刚刚那一眼,她多少看清了那女子的长相,美貌自是不便说。从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自己,她心里便知道以后她与这女子怕是有的是交集的时候。   “公主,你说那位金国女子会不会是未来的四太子妃?”   “谁知道。他们的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我看她每次见到你都会把目光投在你身上。”   “管她呢!我又不会跟她争兀术的宠,我还巴不得她能把兀术迷得忘了北,完全不记得有我的存在才好呢。”   “若她真的是未来的四太子妃,还请公主不要过于漠视她才好。若不然怕以后跟她不好相处,也怕她为难公主。”   “先别管这些。别去惹她就行了。”   “是。”   “去准备些热水来,我要洗澡。那车轿里闷得慌,害我出了一身汗。”   “好的,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很快两个侍女便准备好了热水,让赵莞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这次宴席见到父兄都无恙,她就宽心多了,长久以来悬在心头的担忧总算可以暂时放下。   昊天寺的宴席过后十来天,赵苓便一脸忧心地走进了她的小院。   “莞儿,父皇和官家要被迁往上京了。”   赵莞一下从坐椅上站起来,“上京?”   “是的。就是他们的国都上京 。”   这个消息对赵莞来说有如晴天霹雳。母妃与九嫂嫂也在上京,而这次父皇和官家哥哥也要被送去那里么?那可完全是个未知之地,他们去到那里后会遭遇什么样的处境也很难说。原来他们之所以安排他们一家人在昊天寺见面,是给他们一家最后的团聚。这一去,又是山高路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赵莞来到兀术的居室时,见他正从前厅里出来,她迎上去:“我可不可以跟随我父皇一起去上京?”反正他身边现已经有了人了,有她无她也没什么所谓。何况一直以来俩人的关系都很僵,根本没办法和睦相处。   兀术看着她,顿了顿,冷冷问她:“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你别管我从哪儿知道的,反正我就是知道我父皇他们明日要走。”   “又是庆园那位宁玉公主告诉你的?”他越过她朝着卧室走去。   赵莞紧跟在他身后, “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兀术没理会她,只是健步进了卧房,看到她一直跟着,转过身答非所问地侃道:“我现在要午睡,你打算陪我?”   赵莞怔了一下,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你、你倒是同不同意啊?”   “我告诉你,此事你想都别想。” 他果断地拒绝了。   他强硬的语气让赵莞很是气馁,虽然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看到她一脸蔫蔫的样子,他禁不住有些气恼地道:“你那姐姐看来被粘罕给纵容过度了。什么事情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她时常向赵莞透露实时消息他可是一清二楚。想想这粘罕也真是,对那女子竟毫不避讳。该让她知道的,不该让她知道的,她通通都知道了。长久如此,迟早会生出事端来。   “你为什么非得将我困在你身边?我跟你又合不来。为什么不让我跟我的家人在一起,这样也省得你我给彼此找气受。”她不服气不甘心地控诉起来。   他不理会她的诉求,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如果没其他事就出去,我要休息了。”   赵莞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看他这态度,要想跟父皇一起去上京怕是不可能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她缓了缓态度,说:“那我明日可以见我父皇吗?我要去送送他。”   “那得看我心情!”   “你……”赵莞彻底火了,本来因为他不同意她离开而心里气恼,现在她不过想去送送父皇而已,竟还要看他心情。她实在没那个耐心跟他打马虎眼,心里恨得不行, “同样都是金国人,为何你和粘罕的差距就那么大。连这么一点小小的请求你都不愿答应。”   兀术本来因为赵苓知道得太多而心生不悦,此刻她竟拿他与粘罕相比而彻底把他激怒了,何况他也没说他不答应。他眼里似要冒出火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粘罕就是比你强,比你懂君子之道。”   赵莞豁出去了,仰着脸鼓着腮帮子倔强不屈地瞪着他。   兀术紧盯着她,随即脸上现出一抹冷笑, “君子之道?那得看对什么人。你们宋人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君子之道。”   望着她因气愤而胀红了的脸,他故意抬起她的下巴来, “你好像从未在我面前笑过,让我差点以为你生来就不会笑。现在你就给本太子笑一个,并取悦我。只要让我高兴了,明日便可见到你的父皇。”那日在昊天寺的宴席上,他看到她跟她的父皇说说笑笑的,那一刻他才知晓原来她可以笑得那么好看。更让他不平的是,她竟对讹里朵露出了微笑。那样美好的笑靥,她可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   赵莞嫌恶地撇开脸躲开他的碰触,“你想都别想!”此刻她多希望能杀了他,怎能还对他笑得出来,还能取悦他?   “那就滚吧。”   “完颜兀术,你生来就是这样冷漠无情吗?”她咬着牙关强忍着心里的愤怒。   “你要么照做,要么现在消失在我眼前。”   赵莞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   刚走至门边,想到父皇明日就要走了,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都说不定,她的脚步又顿住了,脚底像绑了块石头般沉重得让她迈不开步。   不就对他笑一笑吗?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难的。不就取悦他吗?跟他有过那么多回的床第之事,多多少少心里也有点数。反正自己在他面前早已没有了自我,为了能见父皇一面,她只能忍。她紧抓着门把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稍顿了顿,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待慢慢平静些许后,她缓缓将敞开的房门关上了。她背对着他,正准备宽衣解带,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 :“转过身来。”赵莞的眼泪一下溢了出来,心里的屈辱倍增。   她将自己的衣衫一一褪去,连一件抱肚也不留。   兀术望着她出挑却不失丰腴的迷人身体 ,竟然潮不起一丝欲望,有的只是对她如此委曲求全不情不愿的恼怒。他本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若不是她出言不逊,他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想起这么久来,她跟他的每一次交欢她都像个任自己摆弄的木偶,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来取悦她爱抚她,她依然毫无回应,就好像他抱着的只是一个瓷肌玉骨的人偶娃娃,让他一次比一次失了滋味。他脑海里又跳出她对讹里朵的那个微笑,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她被赐给讹里朵,她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会对讹里朵产生温情么?   他眼睛虽然盯着她,心却完全不在她身上,以至于她已经缓步来到他跟前也浑然不觉。面对她还掺着泪痕的生硬笑脸,兀术不但没有心动,反而怒气更盛,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他真有一种想把她脖子拧断的冲动。正想让她穿上衣服滚,但她一下用自己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唇触了上去,生涩地吻住了他……      ☆、第二十四章   尽管她在这方面的技巧差强人意,但那主动送上来的美好触感还是让兀术心头一悸。这是他之前从未在她身上得到过的。想要推开她的冲动被体内渐渐上升的情绪战胜了,双手不自觉地轻轻拥住了她。赵莞停止了吻他的动作,有一种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迷茫。她仰起脸来不自知地望着他,水气盈然的眼眸异常动人。他心尖一颤,也俯着脸注视着她,仿佛时间凝固了。   “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兀术搂着她 ,故作漠然地道。   赵莞没有退缩,一下醒悟过来,她更进一步地去解他的腰带,又准备去脱他的衣服,他抓住了她的手,“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知道她心里是屈辱的,她这样的举动并非她心甘情愿,虽然她看起来如此撩人!   赵莞抽掉被他抓住的手,继续脱他的衣服,并讥讽道:“别在这里惺惺作态。”说完便将自己的身子紧贴上他□□的胸膛,又吻住了他。兀术对她大胆的举动吃惊之余更多的是兴奋,他抑制不住地紧抱住她,管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反正此刻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他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空,直接将她压在了身旁的桌子上……   这可以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让人满意的一次交合。至少对兀术来说是如此。这次至少在整个过程中她都有回应他,他感觉得出来她是欢愉的,只不过她在刻意回避自己身体产生的激情,但在最后那一刻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轻微的□□。   激情过后,赵莞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态度,整理好衣衫正准备走,兀术邪恶地对她说了一句:“其实我原本就打算明日带你去给你的父兄送行的。是你自己太心急了。”   赵莞看着他一脸戏弄自己的可恨表情,气得眼里就快要喷出火来,她捡起刚刚被他扫落在地的茶杯就朝他飞了过去,但被他眼明手快地用手接个正着。见伤不到他,她满腔的气愤无处可发,瞪着他咬牙切齿地怒道:“完颜兀术,你是我见过最最卑鄙无耻的人。”   面对她的怒骂,兀术没有丝毫恼怒,他望着那已经愤然离去的娇小身影,嘴角反不自觉地轻轻扬起,并对着她的背影轻喊:“我刚刚就已经暗示过你两次了,是你自己笨放弃了机会。”   赵莞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春喜连忙迎了上来,赵莞本能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低声道:“春喜,去给我准备断子汤。”她牢记姐姐赵苓的话,每次房事后喝一碗断子汤,避免留下他的骨血。   春喜应了后便出了去。赵莞又命人打来了热水洗澡,将兀术留在身上的痕迹清洗了个干净。   次日天一亮,兀术那边便派人过来传话,让她准备前往昊天寺。赵莞赶忙简单洗漱梳妆了一番便和春喜一起出了门。   兀术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正站在阆园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后便翻身上了马,她也被安排上了一辆马车,一路朝昊天寺而去。   到达昊天寺后,赵莞从车轿里下来时正好看到赵桓也从悯忠寺来到了这里汇合。   “官家哥哥……”她喊着朝赵桓快步走了过去。   赵桓看到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的赵莞,双手抚住她的肩膀, “莞儿,你怎么来了?”   “官家哥哥,我来送送你和父皇。”   “莞儿,我已不是大宋的官家,现在九哥儿才是,以后别再唤我官家了。”   赵桓眼里布满凄楚,现今的他,人被俘,皇位被人取代,从一个尊贵无比的九五之尊沦为敌国的阶下囚,没有什么比这更悲惨的了。   “官家哥哥……我相信,若有朝一日能回去,九哥一定会把皇位还给你的。到时你还是大宋的官家。”赵莞忍着泪努力向他露出一个笑脸,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安慰显得多么牵强。   赵桓凄然地笑了笑,“回去?若真有那么一天,别说皇位,哪怕随便给我一个挂名的闲王,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不说这些了,父皇来了。”   赵莞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看到赵佶从一辆马车上下了来。她还看到八姐儿赵苓也随着粘罕赶到了。   她跑过去一下扑到父皇赵佶的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赵苓也拥了过来,一家人又是一阵道不尽的离愁别绪,重重叮嘱着相互保重的话,彼此已是泣不成声。赵苓的生母这次也会随着赵佶被迁往上京 ,眼看着母女俩以后就要长远的分离,这一路北上,不知还要面对怎样的屈辱和折磨,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莞儿,父皇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性子刚烈,很容易吃亏。以后得学会让自己柔软些,看势而行,知道吗?”   “父皇,莞儿知道了。这一路上劳苦奔波,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们都放心,金人现在并未过于苛待我们。你们看,他们还赐了那么多的绢帛给我们做盘缠。” 赵佶说着用手指了指足足装了好几辆马车的行装。   赵莞和赵苓循眼望去,果然看到好几辆装满了布匹的马车正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父皇,你们还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别病着了。”长途跋涉最怕的就是身体染上疾病,哪怕一点小小的风寒都可能会要了命。这一点在从东京到燕山的一路上赵莞深有体会。   “父皇知道,父皇还等着与你们再相见的一天呢。”   这次随赵佶赵桓迁往上京的大部分为后宫的女眷,还有少数几位皇子皇女和臣属也在其中。望着人马车队缓缓离去,赵莞心里悲伤得无以复加。那些疼她爱她的亲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六姐儿死了,母妃和九嫂嫂生死未卜,现在父皇也离她越来越远,在这燕山府里,就只剩八姐儿赵苓与她相伴了。   赵佶和赵桓走后的好几天,赵莞每晚都连续做噩梦,总是梦见父皇和官家在北上的途中遭遇金军的各种凌虐。现在已经入了秋了,燕山早晚已是很冷,那他们在路上的所经之地都属更北的地方,想必更冷了。   赵莞没事时就在房里习练书法,本是好动不好静的她,在经过种种的磨难后,心性也开始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她,反而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春喜正在专心地研着墨,忽然看见门口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春喜放下手中的研墨石,悄声对身旁正认真写着字的赵莞说道:“公主,那位金国女子来了。”   赵莞抬起头望向门口,见一个身着石榴褶裙的窈窕女子站在那里,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赵莞并未向前去打招呼,只是让春喜过去问问她有何事。   春喜走到门口向那女子福了福身,问: “姑娘过来可有事?”   那女子并不答春喜,而是直接跨步走了进来。她凑到赵莞写字的桌子前,看了看她写的那些字,不禁面露赞赏:”真不愧是宋朝的公主,虽然我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但这字写得真是漂亮。”   赵莞还是不说话,只是提着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她对金国人都是恨到了骨子里去的。   “我是徒单氏顿珠,是三太子的妻妹,也是兀术未过门的妻子。”   那女子对她的冷待满不在乎,还主动地介绍了自己。   赵莞终于把笔搁在了研台上,心想她是到这儿向自己示威来了!她耐着性子问道: “徒单姑娘到我这儿来可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这位宋朝公主!”   “那现在看到了,姑娘可以回了。”她实在跟她没什么话好说,随即对她下了逐客令。   “架子还挺大。都说中原南朝为礼仪之邦的大国,没想到他们的公主竟这般不懂待人之道。”顿珠对自己的热脸贴了冷屁股本来就有些不满了。想她拉下面子好心好意过来想跟她聊聊天,却不曾想她竟是这副态度,终于忍不住讥讽起她来。   赵莞本来就不痛快的心也一下被激怒了,言语越发的不客气起来:“真是笑话,向来靠强抢掠夺的北蛮子居然在这里跟我讲礼仪待人之道。难道还要我对你们这些窃我国土,辱我大宋君民的人施以礼、赠以情吗?”   听到她轻谩的口气,顿珠更恼了,“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蛮横不讲理?你们自己没用吃了败仗怪得了谁。”   “我不讲理?若要论讲理,你们金国人若论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一直受兀术逼迫的她此刻把对他所有的恨都集攒到了脑海里,然后在顿珠身上发泄出来。   “我本还同情于你国破家亡。哼,现在看来你真是活该。”   听她这么一说,赵莞怒极了,她大声对身旁的春喜喊:“春喜,去把兀术叫来,让他把他的女人带走。别让她到我这里来碍我的眼。”   “是。”春喜有些紧张地应了后便急步走了出去。   顿珠更是气得气窍冒烟,随即尖刻地反驳:“谁稀罕来你这里。告诉你,我是未来的四太子妃,你少仗着兀术的宠爱在我面前摆什么臭架子。现在你不过是我们大金国的一个俘虏,你连一个奴隶都不如。”说完也不等兀术过来,气愤地扭身而去。   赵莞狠狠地把门关上,她气得浑身发抖,将刚刚写的字揉成一团朝着门边砸去。那门正好在这时开了,那一团揉纸不偏不倚地砸在兀术的身上。      ☆、第二十五章   赵莞不理会他,将身子扭向一边气鼓鼓地坐在桌子旁。兀术将已经落在地上的揉纸捡起来,随意看了看后又扔了,“怎么回事?”   赵莞依然撇着脸不看他,只是愤愤地说道:“以后管好你的女人,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各安其所。”   “她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有时说话直了些,你又何必如此较真?”   “我不管。如果你不想后院起火,以后就叫她别到我这儿来,否则我定跟她拼个你死我活。”赵莞回想着顿珠刚才的话,心里越想越气,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她那么直接地骂出来真的是在她的伤口上恶狠狠地撒盐。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因为被揭了伤疤而太痛了!   兀术看了看她涨红了的脸,脸上扬起一抹浅笑,他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她现在跟他撒娇放泼的样子越发的可爱。他知道她生性不是这样心胸狭隘的,她和顿珠其实都是性子直爽、心思单纯之人。她们之所以吵起来估计也是俩人在言语上都不懂得避讳直来直去的才导致了这场闹剧。他往她身边的凳子上一坐,说道:“头一次见你向我抱不平,我不答应你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赵莞见他像是答应了便也没什么话可跟他说了,随即站起来对他下逐客令:“即是如此,那便没什么事了。四太子请回吧。”   他面露不快,她刻意把他叫过来,现在屁股还没坐热又被她赶着走,她把他当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么?虽然心里气恼,但还是从凳子上站起来,正欲转身走随即又顿住, “顿珠的性子率真随性,若你放下心里的心结,说不定你们俩会成为趣味相投的知己。”说完也不等她表态便转身走了。   赵莞嗤之以鼻,她是永远不会跟金国人成为知己的。   ……   秋季是战马状态最好的时候,经过一个夏季丰盛的水草的喂养,秋天的马匹膘肥体壮。再加上此时气候凉爽,也往往是出征的最好时机。淄州和青州一带出现了一支十分庞大的抗金武装力量,这些抗金武装本是黄河以北地区的普通百姓,他们曾是大宋的子民,自金国把这些地方占据后,地方上一些爱国志士便自发组织了一些人来抵抗金人的统治。随后响应这些武装力量的人越来越多,形成了好几个据点势力,总人数足有六万之多。金国朝廷坐不住了,下令讹里朵率领东路军前去平判,兀术作为讹里朵麾下主将跟随讹里朵出征。   他们出征那天,赵莞站在高高的城垛后看着他们领着八千拐子马(轻骑兵),两千铁浮屠呼啸而去,马蹄踏践出来的尘土漫天飞扬,他们就像一群凶猛彪悍的野兽,迫不及待地要将敌人狠狠撕裂。她心里一阵阵揪紧,这样兵强马壮的一支军队,那些没有经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只凭一腔热血的英勇志士们,能抵挡得住吗?一万人并不算多,但其中的八千拐子马全是弓马娴熟的精良骑兵,两千铁浮屠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马均身披重甲的敢死队,这样一只勇猛无敌的队伍对付那些可以堪称‘乌合之众’的抗金队伍来说,足够。   北方的冬天来得很早,持续的时间又很长。赵莞现在每天只能躲在房里写写诗词练练字来打发时间。   战场上的兀术如预料中的一样,他率领的军队仅用不到一个月时间便攻克了淄、青两州,继而又再攻临朐,很快又将临朐占领。金军数战数捷,士兵士气高昂,兀术继续率军前进,经过两个多月的浴血奋战,这支只有一万人的军队便将整个黄河以北的地区全部占领。   深冬之时,讹里朵下令回师,在回师途中遭遇一支三万余人的宋军阻拦。兀术依然作为主将迎战,双方在青河附近拉开了对峙局面。   宋军排兵布阵,队形严整有序,兀术却丝毫未放在眼里,他安排一千铁浮屠对准了宋军阵型的正前方如洪水猛兽一般疾冲过去,铁浮屠人和马均身披重甲,人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马则只看到四只马蹄子,三匹马为一组,马与马之间用绳索连接在一起,每组人马均手持长矛大刀,步伐一致地疾马飞奔过去,让原本就底气不足的宋军一下慌了神,一个个手持盾牌□□将整个阵型封成一个铁桶一般却禁不住步步往后退去。   宋军硬着头皮站稳脚跟不让阵型凌乱,以防敌人有可乘之机。就在铁浮屠逼近阵营之时,士兵开始手举□□刺向马肚子和坐骑上的人,但还未伤及那人马分毫宋军前排的人便已倒在了马蹄之下,沉重的马蹄则继续踏着脚下的血肉之躯不断往前冲,兀术又安排拐子马由左右两翼包操,无数箭雨由拐子马手中落入宋军阵营,宋军的阵型很快乱了,阵型一乱则胜败已定,不用一刻功夫,宋军便被冲得七零八落,三万余人死伤近两万人,宋军再次惨败。   “公主,很快就要过年了,不知他们金国人的习俗是否也跟我们大宋一样?”   “就算一样又如何,这也不是东京。”越是年关将至,赵莞就越发的想念起东京来。   外面已经铺了厚厚的白雪,院中那棵杏树的枝桠儿被沉甸甸的雪压成一条条的雪条子往下垂着。等到明年开春来,它就要开花了吧?很是期待它开花的样子。她感觉好久都没看到那粉白的美丽景象了。今年玉涧林的杏花开放时,东京已被金军控制,皇宫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空荡荡的,早已不复往日的华丽。而她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被送进了金军军营。一转眼,到现在竟已经快一年了。   “公主,刚刚在阆园门口遇见宁玉公主房里的侍女,说前两日粘罕元帅的夫人从上京来了。这两日宁玉公主受了她不少冷待呢。”   “有这样的事?”   赵莞有些吃惊,也有些担心。想想已经有六七日未见到姐姐赵苓了,想不到这几日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她想不到粘罕的夫人竟会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时候从上京那么远的地方来了燕山。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这元帅夫人就是冲着八姐儿来的。   “春喜,我们去一趟庆园。”   “公主不可。”春喜急忙出声阻止她, “那侍女说宁玉公主特意让她捎话给你,说是这段时间让你不要去庆园。那元帅夫人是辽国人,十分憎恨我们宋人,现在那元帅夫人见宁玉公主就不给好脸色看,粘罕元帅很是宠爱他这位夫人,所以宁玉公主自然也受到了元帅的冷落。宁玉公主说你性子烈,让你先不要过去,以免生出祸端来。”   听春喜这么一说,她呆立在了房里。以后姐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大宋与辽国本是兄弟之邦,自签订‘澶渊之盟’以来一百多年都不曾有过战争,两国的人民均是戴白之人不识干戈。可自金国女真人崛起反辽后,大宋朝廷欲打破一百多年的和平,背弃盟约与金国签订了‘海上之盟’准备一起攻打辽国,意欲收回曾被辽国所占的幽云十六州。但幽云十六州没收回,反而因在攻辽的战争中让金国人窥探到了宋朝军事力量的薄弱。金国在灭了辽国后,气都没喘一口便大军南下,把宋朝也攻陷了。最后宋朝廷不但成为了金国人的阶下囚,还招辽国人恨之入骨,辽人恨宋人甚至更胜于恨金人。这就好像有贼进入邻居家,你不但不帮忙,反跟贼寇一起分赃邻居家的财物。实属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卑劣行径。   春节前夕,讹里朵与兀术班师归来。虽已是几月未见,但赵莞没有丝毫要见兀术的意思。他攻打的是大宋的抗金英雄,是大宋的百姓,是她的人民。而现在那些热血志士们已经全部倒在了金军狂风骤雨般的铁骑之下,她仿佛听见无数的马蹄深深踏入他们的身体时血肉模糊的声音,他们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赵莞坐在梳妆镜前发呆,春喜从外面进来走到她身后,开始为她松散发髻准备就寝。   “公主,我刚刚看到四太子站在房外,我叫了他一声,他便转身走了。他有进来还是没进来啊?”   听春喜一说,赵莞心里愣了一下,他有来过么?可她并未见到他啊。看来,他是来了又走了。也好,他要是真进来了,她必定也不会给他好脸看,到时俩人又会闹得不愉快。   金国人是不重视除夕夜的,不像宋人要在除夕这一天吃团圆饭,喝团圆酒,要守岁。所以这一日赵莞是在极度孤单极度伤怀的情境下度过了今年的最后一天。金国人的年节从元日正式开始,这一日他们要举行‘东向拜日’的大型祭祀活动,并且还要斋戒一天。拜日是很神圣的仪式,外族人不允许参与,赵莞又在百无聊奈中度过了对于宋朝来说最热闹的新年第一天。   直到第二日,兀术那边遣人来说要去往庆园饮宴,让赵莞准备。春喜给她披了一件腥红的雪狐斗篷,再给她戴上白色的貂帽,一身明亮的颜色让她看起来更加光彩照人。她早就想去庆园看看赵苓,可前段时日赵苓传话说是让她暂时避一下,也就没敢轻易过去。今日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瞧一瞧那元帅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来到阆园门口时,只见到徒班带了几个部下站在外面。他见到赵莞出来,便面向她,将一只手放于胸前低首给她行礼。她已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徒班见到她时便会向她行这样恭敬的礼。   不久后,兀术便与顿珠一前一后地出了来。刚从战场回归的兀术,脸上还留有浴血征战的痕迹,被风霜刮刻出更加硬朗的轮廓来。他今日破天荒地一身白,白色貂帽,白色左衽裘袍,肩上搭着一件灰白的狐皮披肩。那狐皮披肩由一整只狐狸筒子制作而成,就如一只栩栩如生的睡狐盘在他的肩头,让他看起来高贵又威武,跟他平日轻便矫健的装束有很大的不同。顿珠也是一身白衣,外面罩着紫色的银貂斗篷,头上并没有戴帽子。   赵莞今天也穿了一身白的,只不过外面的斗篷是红色的。跟他们金国人接触这么久,发现他们的盛装一般都喜用白色,平时着装的服色则大部分倾向于比较浓烈的色彩,比如什么殷红,绛紫,茵绿之类的。男子则喜黑、白、靛这些颜色。不似她们宋朝无论男女都喜素雅朴实之色,服色多以淡雅为主。   站在外面的人除了赵莞外都一一给兀术行了礼。顿珠见赵莞一脸傲娇的模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很不服气地白了她一眼。赵莞不理会她,依然一动不动漠然地站着。   赵莞随兀术来到了庆园宴客的厅堂,厅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军中的高级将领及其家眷。此时粘罕还没到,所以赵莞还没见到赵苓以及那位元帅夫人。      ☆、第二十六章   粘罕是讹里朵和兀术的兄长,年龄又比他俩长了许多,所以这次宴席便设在了庆园里由粘罕当家宴请。这次的宴席是新年的团圆宴,也是平定抗金武装的庆功宴。   赵莞与顿珠都坐在兀术的左右两侧,待里面的人都陆陆续续快坐满了后,粘罕终于在好些人的簇拥下进了来。首先跟在他身后的便是传闻中的元帅夫人。只见她身穿缎金曳地白裙,披着莹白绣枝雪貂短披肩,头戴金花罗翠的花冠,她肤白赛雪,眉眼如天上新月,看起来雍容华贵,美艳不可方物。这元帅夫人名唤萧玉竹,本是辽国亡国之君的妃子,辽国被金国吞灭后,萧玉竹也被金国大将粘罕霸占了。   这样的宴席赵莞觉得无趣之极。开始之所以兴致冲冲地来,是因为她想瞧瞧那萧玉竹。也想看看八姐儿赵苓,她已经有好些时日未曾见到她了。可现在她与赵苓也只能眼巴巴地相互对望,又说不上话。那元帅夫人她也见过尊容了,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她处处表现得得体周到,完美得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傻傻坐在桌子后面,禁不住想起了往日在东京时的情景。每年的除夕那一日父皇都会大摆家宴,吃团圆饭,品屠苏酒。宴席上她能见到很多往日见不到的人,都是父皇的妃嫔以及自己众多的兄弟姐妹。她的兄弟姐妹多得她认都认不过来,很多在平时都没见过面,但在这一日便可以全部见到。还会有各式各样的节目助兴,父皇的妃子们会献歌献舞,皇子皇女们会吟词作赋各显神通。虽然少不了阿谀奉承相互攀比,但那时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无论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现在回想起来都那么的令人怀念。因为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相聚的机会了。以前聚在一起的那些亲人,有的已经不在人世,还活着的也是各分东西受尽折磨。   赵莞正一个人分神游离着,忽听到一阵丝竹之音传入耳里。她抬眼望去,见顿珠正站在厅堂中央随着乐声翩翩起舞。她跳的是女真的民族舞蹈,舞步欢快美妙,热情浪漫,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见顿珠跳舞时一双黑溜溜的带笑的眼睛一直望向兀术,那俏丽含情的模样儿连她一个女子都看得心动了。她将目光从那轻盈旋转着的窈窕身影上移开,心想:尽管勾引他吧,把他迷死了才好呢。   她扫视了一圈厅堂里坐着的每一个人,除了之前认识的那几个外,其他的都是生面孔。她一一瞥过,最后到了兀术身上。见他端坐着,目光正放在跳舞的顿珠身上,她心头顿生怨恨,想起年前被他扫平的那些抗金武装,想着他们的亲人失去父亲、丈夫、儿子,现在他们一定过着痛不欲生的日子。而他们金国人却在享受着胜战的喜悦,享受新年的欢歌笑语。一想到此,她的心里就又痛又恨。   当曲终舞止时,顿时一阵欢呼喝彩之声传来。顿珠走回到座位,兀术拿起她的紫色斗篷站起来体贴地给她披上。这时马上有人打趣起来:“顿珠,什么时候让兀术把你娶过门啊,这样我们也好喝一杯喜酒啊。”   顿珠一下羞红了脸,低着头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兀术,见他没有一点表情,只是轻声对她说:“坐下吧。”她点了点头,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兀术,你倒是说句话呀,打算什么时候把顿珠变成你的太子妃?人家小姑娘可一直盼着呢,是吧顿珠?”   顿珠觉得很是羞窘,她偷偷瞥向兀术,发现他们在起哄时,他一直事不关己地未说话,顿珠的心一下失落到了极点。对于他和她的婚事,他一直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   赵莞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起哄调笑,她因为无聊,也因为愤恨,不知不觉地拿起桌上的酒当水一样喝着。直到她意识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头脑直发晕,眼前模糊一片。   春喜见状,连忙走过来扶住已经半趴在桌子上的赵莞轻声唤她:“公主,公主,你怎么样?”   “春喜……”她带着重重的鼻音含糊其词地道:“我头晕……我想回去。”   “公主,你再忍耐一下,我去向四太子请示一下。”   春喜随即来到兀术身后跟兀术禀报了。兀术侧过身望向一旁正趴在桌上的赵莞,微皱了皱眉,把坐在不远处的徒班叫了过来, “你把德玉公主护送回阆园。”   徒班领命后,便叫了几个侍女连同春喜一起将赵莞扶着出了厅堂,护送着她朝阆园而去。   待到了阆园门口,春喜小心地将赵莞扶住,赵莞眯着眼睛看向她身旁的徒班,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他,醺醺然地说道:“麻烦你告诉徒单顿珠,若她能把兀术迷得忘了北,让他整天只围着她一个人转的时候,我将感谢她一辈子。”   徒班并未说话,只是嘴角轻轻上扬,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向她恭了恭首,“公主醉了。请回房好生歇着吧。在下告退。”说完便转身离去。   “春喜,我想喝水。”   “好好,水马上来。”春喜将她放到床上躺着后,马上回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服侍她喝了。   “公主,你先睡一会儿吧,睡一觉起来头就不晕了。”   赵莞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侧身躺着,她也想睡,可好像就是睡不着。   “春喜,醉酒的感觉真难受,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公主,你今日为何会喝那么多酒?”   “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的就喝上了,喝着喝着就醉了。”   “公主,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来吧,你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能好。”   “不要,我不要喝什么醒酒汤……其实这样也挺好。”   “公主……”   “春喜,我好想父皇,想母妃,想姐姐,我想回东京……呜呜……”说着说着就哭了。   看到赵莞突然哭了,春喜也哭了。过年本是亲人团聚的日子,可她们却被金人带到了这遥远的北地,远离了自己的亲人和家乡。而她远在中原汤阴的年幼的弟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呜……我好恨兀术……我恨死他了……我恨他们金国人……”   “父皇,母妃,莞儿好想你们,呜……姐姐,姐姐,莞儿好想你……”   她像个孩子般一边哭一边念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春喜听着很是难受,她知道公主心里很难过很孤独。她轻轻地给她掖了掖被子,“公主,你别太伤心了,我去打点热水来给你净下脸。”说完便迅速出了房间。她明白公主口中的姐姐指的是赵蔷。已经永远离开了的安玉公主。   赵莞依然躺在炕床上不停地说着糊话,春喜打了水进来用热毛巾细心地给她轻轻擦着脸,没过多久,她终是累了,沉沉睡去。   梦里也不得安稳,不断地梦呓出声: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姐姐……父皇……父皇,母妃……母妃……”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睡到半夜,赵莞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时,看到房里的烛光正微微跳动着,红色的蜡油如一滴滴红色的眼泪往下淌,凝固成一团。现已是深夜,赵莞见春喜背对着她靠在桌子上睡着了。她肯定是怕她半夜醒来因酒醉难受所以都不敢去睡,一直守着自己。   赵莞心里一阵感动,在这冰天雪地的北地,幸得春喜时刻陪在她身边这般的关心照顾自己。她起了身拿起自己今日穿的那件红色斗篷罩在春喜身上,自己也披了外袍不声不响地步出了房间。   来到房门外,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她瑟缩了起来,外面是漆黑一片,只隐约看到白茫茫的雪铺盖在地上。她迎着风向远望去,幻想着今日的东京会是什么样子。   “公主,公主……”   听到身后几声急切的叫唤,她转过身,见春喜手上正捧着她刚刚给她披上的红色斗篷朝她快步而来。春喜定是醒了后见不着她人而着急了。   “公主,这天寒地冻的,又是深夜,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春喜边说边将斗篷给她披上,扶住她继续道:“公主,天太冷了,我们回房吧。”   “春喜,你说东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还像以前一样繁华热闹吗?”   “公主,先不要想这些了,先回房。好吗?”   “春喜,我们还能有回到东京的一天么?”   “公主……”春喜心疼地看着她,不忍再说下去。她们都清楚,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春喜搀着她慢慢回了房,她摸了摸她的手,冰凉一片。她赶紧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哈气,将她扶到炕上把被子给她盖严实了。   接下来的几日,赵莞坚持足不出户地待在自己的房里。这两日本是金国年节间最令人期待的“花宴”,举行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比如筑旗毬、上竿、角抵、踏索、斗鸡、杂剧等等,简直是百戏出场,甚为热闹。但赵莞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兀术派人来请她,自己也亲自来了一次,她终不为所动。她声称自己因那日醉酒而身体不适头晕不止,坚持不愿出门。      ☆、第二十七章   赵莞呆望着院里那颗光秃秃的杏树发愣 。春喜见她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神态抑郁,不禁心里暗自着急。   “公主,你看外面多热闹,公主何不也出去看看。奴婢记得公主曾是最喜欢这样的欢腾场面的。”   “这里倒是热闹。但想想大宋,想想现在的东京,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我真想走出这个院子,走出阆园,走出元帅府,离开燕山。既不能回东京,哪怕能随父皇一起去上京也好过待在这里。”   “公主,那都是些苦寒之地,你去定会吃尽苦头的。”   “只要能跟父皇和母妃朝夕相处,再大的苦也是值得的。现在还有什么比跟自己最亲的人团聚在一起更重要。”   新年的节庆持续了四五日后终于结束。赵莞这几日也未见到赵苓,心想自那萧玉竹来了后,姐姐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也不知有没有受她凌虐?而粘罕又会不会护着姐姐?从粘罕对萧玉竹的一举一动之中,便能知晓萧玉竹在他心里的重要地位。如此一来,怕是那萧玉竹真要对姐姐做出什么事来,粘罕也会依着她的吧。   庆园里,赵苓坐在新搬进的厢房里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那帕子上几支粉白的杏花已经完工了一半。过不久就是莞儿的诞辰,她最是喜爱杏花,这帕子是绣给她作生日礼物的。自萧玉竹来了后,她就搬进了这偏角的厢房,与粘罕见面也少了。这样也好,她可以清静安谧地过自己的日子。可尽管她不争不闹谨守本分,萧玉竹也依然看不惯她,庆园平常的内务现在已由萧玉竹掌管,赵苓平日的吃穿用度已明显被苛扣了。每次赵苓去见她,也总免不了被她冷嘲热讽地奚落几句。好在她心大,虽内心郁闷,但总能保持良好的心态去面对,她不急不躁,说话端庄得体,每次萧玉竹当众给她难堪时,她总能让自己不会下不来台的同时又能在无形中粉碎萧玉竹的刻意刁难,并表面上还保存了萧玉竹的颜面。   她的聪慧、得体让粘罕很是赞赏,一开始因为萧玉竹的原因而冷落了她的粘罕,这段时日来又时常出现在她房中。粘罕宠她疼她的时候,她不喜不骄;受冷落了,也不悲不躁。无论她过得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她总能冷静平和地对待。她知道萧玉竹对她不光是情感上的嫉妒,她还带着国恨,此恨难消,怕是她与萧玉竹永远难以相容。就像她跟粘罕,尽管他宠爱她怜惜她,但她却永远都不会对他产生眷恋。她和粘罕,也隔着家仇,国恨。   赵莞携了春喜走在去庆园的路上,现在正是雪化过后的阴冷,地上又湿又滑,刺骨的风吹刮得俩人的脸生生作疼。   待到了庆园,来到以前赵苓与粘罕所住的庭院后,见有侍女朝她们走来。那侍女是生面孔,见到她们后好生傲慢地问道:“你们找谁?”   她们还来不及回答,便看到一对男女从厅堂里走出来,见那萧玉竹挽着粘罕的手臂俩人双双出了来朝她们相反的方向行了去。那萧玉竹绵绵细语一直在粘罕耳边说着话,只是隔得较远赵莞并未听清。   好一对恩爱夫妻!   以前姐姐是跟粘罕住在主居室的,每当她来到这庭院时,姐姐的贴身丫鬟都会第一时间迎上来,但今天却见不到她的影子。现在萧玉竹来了后,姐姐已经被挤兑开了,这是属于正房夫人萧玉竹的位置。   赵莞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侍女如此趾高气昂的,想必定是萧玉竹的贴身侍女。连她身边的丫鬟对待她们这些宋人都是这副样子,那萧玉竹就更不用说了。也不知道她把姐姐赶到哪个角落里去住了?   “哎,问你们话呢?你们找谁?”   春喜一下火大了,正想没好气地反击,赵莞连忙脱口而出:“请问宁玉公主住在哪个房间?”   “什么宁玉公主?”   那侍女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做不知道。   “你……”春喜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莞拉了拉春喜, “就是粘罕元帅的侍妾,那名宋人女子。”   “噢……你们说她啊,她就住在西边左起的第二间房。不过她可算不上我们元帅的妾室,最多算是给我们元帅□□暖床的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赵莞着实也气得说不出话来。幸好那侍女说完后便不管不顾地走了,若她再出言不逊,她指不定会沉不住气而扇那侍女一巴掌。   她和姐姐曾是无比尊贵的大宋公主,何曾这样受过一个下人的气。可她说的也是事实啊,姐姐以及自己,都不过是他们掳来的俘虏,是被他们强行占有的没有任何名份的女人,连他们的妾室都算不上。   那侍女走了后,赵莞和春喜俩人便沿着回廊朝西边的厢房走去。待来到她所说的左起的第二间房门口时,赵莞轻轻敲了敲门后,听到里面赵苓一声轻声的询问:“谁?”   “姐姐,是我,莞儿。”   赵莞话一说完,门便开了。赵苓高兴地拉住她将她迎了进去。   “莞儿,你怎么来了?”   “我若再不来,恐怕你都被她欺负死了我都不知道。”   赵苓没说话,只是拉着她让她坐了下来,并让侍女递上了茶果点心。   赵莞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间的陈设,倒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该有的都有。只是喝的那茶水明显已跟之前的不在一个档次,想必在日常开销上受到了萧玉竹的剥削。赵莞鼻子一阵犯酸,赵苓的安危她一直未怎么担心,觉得她比自己和六姐儿赵蔷都要过得好。现在看来,她的太平日子是否也到头了。   “姐姐,她平时是怎么欺负你的?”   “欺负也谈不上,我平日就与世无争,她也找不到理由来。现在我被打发到这偏角来反而清静。”   “但愿你真的不觉得苦才好,我真的担心你。”   “你可放心,我并不是软弱好欺之人。只不过现在我们的处境比起其他大部分姐妹来说,已经算是好的,所以我要求的也不多。但若真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我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莞儿你怎么样?最近那四太子对你如何?”   “还不就那样。我们现在很少见面。”   “兀术还未娶有妻室,在这一点上你比我强些,至少不会有他的发妻来打压你。”   赵莞听她如此一说,脑子里忽然跳出顿珠的影子来。她想起年节之时顿珠在堂上跳舞的时候,兀术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他体贴入微地帮她披上她美丽的紫色斗篷的情景。   “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那日在厅堂上跳舞的那位金国女子,应该就是兀术将来要娶的人吧?”   “可能是吧。也许她很快就会成为兀术的妻子。”   赵苓轻叹了口气, “若是如此,莞儿你以后要多加忍耐才好。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是难免,只要不超越自己的底线,忍一时风平浪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姐姐可放心,经过这么多磨难后,我不会再似从前那般冲动行事了。”   “你能想通就好了。现在这燕山府内,就属你我亲近而相依为命。你我若有一人有不测,恐怕另一人都难以再活,所以为了我们彼此,我们都要好好的。”   俩人正在说着话,门外有侍女进来给赵莞传话:“公主,四太子正在前厅等你。”   “什么?”赵莞惊讶地问她。   “四太子来接你了,现正在前厅与元帅和夫人叙话,让奴婢过来请你。”   听那侍女一说,赵莞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他怎么会来?她知道自己平日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手里,她来庆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何曾像今日这样主动来接过她?   不管怎么说,他肯定不安什么好心!哼!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没好气地想着。   “姐姐,那我便走了,改日再来探你。”   “嗯,路上湿滑,你走路小心着点。”   赵莞在赵苓的目送下便与那侍女朝前厅而去。   还未进门,便听到萧玉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四太子为何不把顿珠带来?这样也好与我作伴说说话,你看这燕山府地,都是些汉人奴隶,我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嫂嫂,我回去后定让顿珠过来陪你。”   ……   赵莞听到萧玉竹那些轻谩的话语,心里很是不快,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紧。她在门外顿了顿,轻呼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她进去后,垂着眼睑朝着里面的粘罕与萧玉竹恭身行礼:“赵莞见过元帅,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坐。” 粘罕回应道。   “多谢元帅。”   赵莞正欲转身去坐,却见兀术已起身来到她身边,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一脸关爱地看着她, “跟你姐姐说完话了?”   赵莞本能地想要抽回被握住的手,可他看似轻轻握着但她却抽不动分毫。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他突如其来的温柔相待还是让她很不适应,她狐疑地抬眼看向他,见他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自己。她连忙垂下头,轻声地“嗯”了一声。兀术则一手扶过她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后,自己也坐在了她旁边的位子上。   “四太子,你对这德玉公主可真是好,羡熬我了。”坐在一旁的萧玉竹看似羡慕地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赵莞心里的局促与不安。   “嫂嫂,莞儿与她的姐姐感情十分深厚,总爱往庆园里跑。而她还未给嫂嫂见过礼,所以特意带她来向嫂嫂请安。”   “多谢四太子有心。”脸上虽然挂着得体的笑,内心却嗤之以鼻,若真有心来请安,早在她刚到燕山之时就来了。何故等到现在?她又继续道:“德玉公主可真是好福气,竟得到你这般的真心相待。”   “我对莞儿就有如元帅对你,嫂嫂也一样好福气。”   萧玉竹牵强地笑了笑,心里思忖着兀术话里的深意。他竟拿这德玉公主与自己相比,而自己也曾是辽国的俘虏,但她现在却成了粘罕的正房夫人。兀术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赵莞也有可能成为他将来的结发妻子?毕竟他还未娶顿珠过门。虽然从金□□建国开始就规定皇族子弟必须与女真的九大部族联姻,但也不是没有例外的。   “四太子,你打算何时娶顿珠过门啊,嫂嫂也好沾沾喜气。”   她又将他一军,也在试探他的心意。她向来恨宋人入骨,哪怕他们现在全部轮为了卑贱的阶下囚也无法消除她的心头之恨。尤其是那赵苓,平日看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可骨子里精着呢。只是可恨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势力,只享有一个国相夫人的尊荣。再加上粘罕总是有意无意地袒护那赵苓,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而惹恼了粘罕。   “此事自当由皇上作主。嫂嫂放心,到时定不会少了嫂嫂这一杯喜酒。”      ☆、第二十八章   “这样甚好。真希望皇上能快点定下日子让你们成婚才好,这样我们妯娌之间来往也更加方便。”萧玉竹看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赵莞,见她面色沉静,毫无拈酸吃醋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她本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顿珠的,目的就是要刺激刺激她。   “今日我还有事,不便久留,既莞儿已见过嫂嫂,我们便告辞了。”   他说完拉着赵莞起了身,朝粘罕与萧玉竹恭了恭首,牵着她出了庆园。一举一动无不昭示着他对她的细心呵护。   在他拉着她走出了好一段路后,赵莞终于把手从他手里成功抽了出来,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这么做是打算做什么?”   刚才他在萧玉竹面前表现出来的种种实在让她匪夷所思,但她又不傻,她绝不相信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对她体贴入微。可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兀术不理会她。此时他懒得跟她解释,也不知如何开口。萧玉竹是个极懂得笼络人的人,她与顿珠的关系素来融洽。而顿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以萧玉竹对宋人的仇恨,再加现在顿珠与赵莞的矛盾,难免不防着萧玉竹背地里挑拨顿珠联合来打压赵莞。他只是怕生性单纯耿直的她受委屈,被动地卷入了一场女人间争风吃醋的无聊战争,到时怕她更是生无可恋。今日之所以有这番举止,无非是在向萧玉竹与顿珠昭示,赵莞在他心里的重要地位。他绝不允许她们伤她分毫。   二月就要到了,院中那棵杏树依然是光秃秃的,一个花苞儿都看不见。难道它也是畏惧了这北地的严寒而无法花开了么?赵莞凄凄地望着那萧条的杏枝儿,春喜走过来将斗篷披在她肩上, “公主,现在离二月还差那么几日呢,等再过些天,说不定就能见到花骨朵儿了。”   “我记得玉涧林的杏花在这个时候已经有了花苞儿了,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就像无数绯色的珍珠串子。那时只要一联想到它们开花后的样子,我就开心得不得了,每日都要去瞅一瞅。”   “公主,你现在少想些以前的事儿,若不然会越想越难过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我觉得四太子对公主是有情的。”   有情?赵莞心里升起一丝苦笑。   家仇国恨就摆在眼前,何以能谈这个‘情’字?   见她一脸悲观的神色,春喜轻叹一声, “天快黑了,公主进屋吧,省得身子受凉了。”自过完年以来,公主就一直郁郁寡欢的,整天足不出户地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再这样下去,非憋出病来不可。   “春喜,为何最近我想东京想得如此厉害?我好想离开这里,前所未有的想。”   “公主——兴许是以往的这个时候发生过很多让公主难忘的事,所以才会如此。”   发生过很多难忘的事?   的确!以往的这个时候发生过很多让她难忘的事情。比如——前年的这个时候,她年满十五,父皇和母妃给她行了隆重的及笄之礼。她头戴四凤冠,身穿青翟衣,满腔的少女情怀。那时父皇赐给她杏花簪,那杏花簪她一眼便喜欢上了。她记得那时父皇对她说:“莞儿,你已行过笄礼,已到了许嫁的年龄。告诉父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父皇好给你物色物色!”记得当时的自己回答:“我的意中人必得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护国之才。他要一生奉我如至宝 。”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要一生奉她如至宝’。也许天下优秀的男子比比皆是,可要找一个一生奉自己如至宝的人却再也不可能了。   还比如——去年的这个时候,金国的铁骑踏着大宋军民的尸体攻陷了东京,然后父皇,官家哥哥,她所有的亲人都被金军掳掠,她也被送进了兀术的军帐,她好几次都差点死了,一只脚都已经踏入鬼门关好几次了,可自己还是身不由己地活到了现在。   ……   赵莞从不断的梦呓之中惊醒过来,手触到了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她猛然一惊,朝身边人望去,竟发现自己正被他搂在怀里,他一双透亮的黑眸紧紧瞅着自己。   赵莞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扯过被子把自己裹紧。他随即又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她试图把环在她腰上的手拿开,无奈他搂得紧,就像一双铁钳将她牢牢圈在他的胸前。   “你很喜欢杏花?”   黑夜里,她耳边传来他呢喃似的轻问。赵莞不应他,只是无可奈何地被动地躺在他怀中。   “你想回东京?嗯?”   赵莞依然不理会他的耳鬓厮磨,只是一个劲地往床里边蹭,躲避他轻轻吹在耳边的气息,当她整个身体已经快贴在了墙面上,才又被他拉了回去。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记得她入睡之时只有春喜在她身边。她记得自己刚刚做了好多梦,乱七八糟的,她梦见了父皇,还梦见了玉涧林的杏林花海,那杏花雨纷纷落在她的身上。她甚至梦见自己从金国逃回了东京。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东京的。”他将下颧顶在她的颈窝处,紧紧抱着她。东京现在被那没用的张邦昌还给赵构了,赵构派宗泽任东京留守驻守东京。但很快他们金国的大军就会挥军南下,到时定将得而失之的东京重新夺回来。等他们重新攻占东京后,有的是机会带她重返故里。   次日醒来时,已不见了兀术的身影。春喜端着盥洗之物进来,笑盈盈地问:“公主,昨晚睡得还好吗?”   赵莞对她猛翻一记白眼。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有兀术在她能睡得好吗?   “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害我半夜醒来还以为碰到鬼了。”   春喜一听随即呵呵一笑, “你刚睡下不久四太子就来了,他不让我叫醒你。”   “现在什么时辰了?很晚了吗?”她看到屋里光线明亮,想必今日有太阳出来。   “现在已经是辰时了。公主,刚刚张大人已经来过了,见公主未起,便说等会儿再过来。”   春喜边说边服侍她洗漱,待梳妆穿戴整齐,又用了早膳,不久便见到张良辅来了。   张良辅是来给她例行诊脉的。自上次落胎以后,她的身子已大不如从前,张良辅便每月两次给她例行会诊检查,并精心为她编制了一套食药结合的温补食谱 。   张良辅细心地给她号完脉后,恭声问她:“公主,最近是否有心情郁结之状?”   赵莞听他一问,便如实答道:“最近我思乡心切,心情确实有些郁郁寡欢。”   张良辅听后随即劝慰道:“还望公主能够心情开阔些,所谓心病难医,心境过于阴郁易得抑郁之症。若患上抑郁之症可就麻烦了。”   “抑郁之症?”   “抑郁之症并不是身体的病,而是精神上的。患者通常会莫名产生极度悲观、痛苦、绝望的情绪,对生活没有希望,这种精神疾病无药石可医,只能靠患者自身的心情调节,自我恢复,若不然最后会导致郁郁而终。”   “我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公主,平日可经常走动一下,适当的活动可减轻心情上的郁结之气,还可做些平日感兴趣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另我再开些舒心解郁的药,你每日喝一些。”   “好。”   张良辅诊断完后,赵莞让春喜送他出了门。   春喜回来后便红着眼圈一脸忧心忡忡地劝她:“公主,你以后一定要想开点,千万别再像以前一样胡思乱想了。”   赵莞随即安慰她,“傻丫头,我离死还远着呢。我这不还没得抑郁之症吗?”   “可张大人说了,你若再这样下去,就会患上抑郁之症的。”   “好吧,我答应你,以后尽量让自己开心点。”虽然这样应着春喜,心里却在哀叹自己这一辈子怕是都无开心之日了。   “嗯。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春喜随即破涕而笑。   ……   “公主,公主,你快起来看,快快。”   “怎么了?”赵莞被春喜一阵欢呼的叫唤声吵醒。   赵莞被她一脸的兴奋与急切勾起了好奇心,穿上衣服来到屋外,只见到院里有几个士兵正在那里遍植杏树。此时已经移植好了好几株,他们还在继续挖坑,几乎把能栽的空地全挖了。   “这、这是做什么?”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杏树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只是她很不解这唱的是哪一出?   “公主,这是四太子命他们栽种的,说是从邻近的一个县移植过来的。不光这里有,连整个阆园都植遍了呢。四太子一定是知道你喜欢杏花,所以才这么做的。”   听春喜说完后,她心里十分震惊。望着那些大小不一的杏树,发现那些枝条上已经有了花骨朵。她又向四周围远眺,果然见到不少杏树的枝桠。   他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近段时间来,他总向她表露出一副“深情厚意”的样子很让她疑惑,明明自己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是一对冤家路窄的仇人。   她慢慢走到那些新移栽的杏树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枝丫上的花苞儿,那些花苞儿密密麻麻的,就像无数绯色的珍珠串子。应该很快便能开花了吧?   “公主,天冷,你先回屋吧。等梳妆穿戴齐整后再出来,到时他们也全栽种好了。”   经春喜提醒,赵莞这才意识到自己披头散发未经洗漱地站在屋外很失体统,于是迅速地回了房。   她看着镜中春喜正细心地给她梳理着一头的秀发,每日春喜给她梳头都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这金国人的发式实在太麻烦了,一定要把头发辫起来才能盘发,不像她们大宋的发式,用手一捋一卷再用发簪一固定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   待用过早膳后,赵莞再出来时院里的杏树已经全部栽种好了。这些新栽的杏树都不及原来的那棵高大,但一眼看去却反而有众星捧月的壮观之感。她想象着过些时日这院里以及阆园各个角落的杏花争相开放后的美丽景象,心里就禁不住有些兴奋,自从过年以来至今的这一两个月里,第一次心里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开心。   转念间思绪又回到了兀术身上。她是越来越不懂他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无法忽视一点,那便是她对他做的这些并没有感到反感,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感动。可她明明是那么恨他,那么恨金国人。他们是残民害理的万恶之人,他们让中原的百姓尝尽了战争之苦,更让北上的俘虏受尽了折磨与□□,尤其是那些可怜无辜的女子们。几千名女子除了北上之时死去的,那些活着的一部分被他们送往了上京都城,一部分被军中的人瓜分,一部分则被贱卖给了燕山的当地人做奴做妾。她曾听底下的人说一个郡王的妃子居然被贱价卖给了一个年近不惑的农夫。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事情,曾经都是尊贵无比的皇室宗亲现在却被当成了一件廉价的物品随意买卖。而被送往上京的女子她还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下场,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好过。   那丛丛的杏树下现出一个娇小的白色人影来,赵莞定睛一看,顿珠明媚的脸映入眼中。   顿珠在离她十几步开外便喊起来:“喂,你很喜欢杏花吗?”   赵莞只是呆立在原地,脸上明显透露着不欢迎的神色。   顿珠也不理会她对自己的漠视,自顾自欣赏起那些绯红的花苞儿来,然后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语:“真是奇怪,为什么这杏花打苞的时候颜色绯红,可开花后却变成了粉白的?”   听了顿珠的自语后,赵莞也看向一旁无数的花苞子,竟发自本能地应道: “这便是杏花的独特之处。花期越靠后色泽越浅,待花落之时,已然是纯白一片。”   顿珠随即转过头看向她,不无感慨地说:“要是兀术也能为我做这些事就好了。你喜欢兀术吗?”   赵莞随即没好气地答道:“我和你们金国人势同水火,他永远只会是我的仇人。”   听她如此一说,顿珠偏过了头,沉思了一会儿后继续道:“国家大义我不懂,我只知道身为国之臣民,不过都只是各为其主,各谋其利罢了。两国相争,定有胜败,败的一方自然得承受失败的后果。若败的是我大金,你们宋人也同样会如此。”   赵莞站在杏花树下沉思,她想起了□□皇帝赵匡胤建国之初,南唐后主李煜兵败被俘,大宋朝让他受尽了□□折磨,直至最后忧愤死去。他的那首绝命词不禁印入脑海: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现在想想自己的父皇和兄长,不正是步了李煜的后尘么?!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从古至今,沦为俘虏的人,向来都免不了被污辱被折磨的厄运。而大宋之所以有今日,又能怪得了谁呢?其最大的责任还是在自己的腐败和无能。   “如果没有那些仇恨,你会喜欢兀术吗?”顿珠又看向她问道。   “若是没有那些仇恨,我又怎么会认识他?又何来喜不喜欢之说!”赵莞也看向她,有些讽刺地反问。   “其实你应该感到满足,兀术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是我们大金国最勇猛的勇士。最重要的一点,他对你好。比起其他的宋人女子,你算是非常幸运的了。而我,虽然与他有婚约,但我们是政治联姻,他对我就像兄长对待妹妹,没有男女之情。”   “你很喜欢他对吧?”不知为什么,听她像是剖白心迹一样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心里话,赵莞忽然之间觉得没那么讨厌她了。反而无形之中对她生出了一丝好感来。   听赵莞这么一问,顿珠随即现出一丝伤感的神色,她的脸低垂下来,“喜欢他又怎么样?他又不喜欢我。”   “但我看得出来他很疼你。”   “他的确对我好,但我知道他的心不属于我。他是一个把国家大义放在第一位的人。在他心里,个人之事永远撼动不了他的大局观。所以,哪怕他对我没有任何感觉,他也会为了大金国而娶我,还会对我好。不过我觉得这样就够了,反正我要求的也不多。”   顿珠说这话时是释然的,也许跟她开朗豁达的性子有关,对于他们这种政治家族中的孩子来说,被赐婚、被要求联姻是注定的。所以她早想开了。让她庆幸的是,她未来的丈夫是她所爱的人,只要有这一点就够了。哪怕他对她毫无感情,只要能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她就知足了。   “你那么聪明又善解人意,兀术一定会喜欢你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以前我对这方面还有些信心,但看到他对你的感觉后,我就不抱希望了。所以,我们两个是注定要共侍一夫的,既是如此,何不好好相处呢。上一次是我说话不小心冲撞了你,你别见怪。今日你我说的话全是你我之间的知心话,全当你我知己知彼了。”   赵莞怔怔望着眼前明媚又隐带着淡淡伤情的女子,开始对她刮目相看。往日在皇宫时,她见多了父皇的妃子们相互争风吃醋的阴暗面,可今日跟顿珠一席长谈,发现她竟是那么的豁达又善良,让她心里原本以为的狭隘见解消失无终,心里不禁对她肃然起敬。这女子虽然表面看来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她大智若愚。她不相信这样可爱的女子会打动不了兀术。   她向她露出了一个诚挚的笑容。顿珠见她一笑,也灿然一笑,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你真应该多笑笑。”   赵莞一听,不禁心里一阵苦涩。她曾经也是一个活泼明艳的爱笑的女子,可经过了毁家灭国的的灾难,又背井离乡轮为了俘虏后,恐怕她的心再宽也笑不出来了。她所经历过的种种,是单纯不经世事的顿珠永远无法体会的。   “真是好期待这些杏花开放的样子。我刚刚把整个阆园都转了一圈,只要是能种的地方都种上了,到时花一开,整个阆园肯定变成一片花海了。”   “你会骑马吗?哦不对,你们宋朝的公主肯定都是娇生惯养的。我们女真人可不一样,我们不管男女老幼都要会骑马,男子还要会狩猎,会箭术,这些都是必备的防身技能。你知道吗?兀术的骑射之术可好了,他是我们大金国最能骑善射的人。粘罕也很厉害,但相较之下,兀术胜在了比他年轻,所以最厉害的还是兀术。”   其实她真的很想告诉顿珠,她会骑马,虽然只是在北上的途中才学的。大宋的公主也并不像她口中所说的个个都娇生惯养,至少她就不是。可顿珠一直在唧唧喳喳不停跟她说着话,她根本就插不上嘴。   顿珠似乎把她当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最后她也禁不住被她的快乐所感染,心境渐渐感受到了一丝开阔。她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曾像她一般率真无邪,心思单纯。而今的自己,仅短短一年的时间,却是历尽了沧桑。   阆园的杏花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全开了。那似白似粉的花海美丽之极。今日是杏花盛放之日,竟也是她的生辰之日,仿佛这满园的杏花是应她而开。   她白衣似雪,穿行于阆园的每个角落。一眼间,瞧见前方着一身玄青狐袍的兀术立于那粉白的杏花之下。那玄青的英挺身影,令她的记忆忽然时光穿梭了——两年前,醉仙楼里那一青一黑的两个人,竟是他和徒班。几乎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是那么一瞬间,她竟凭感觉肯定当年醉仙楼里那被纱帷遮了面的青衣人就是他。   原来自己和他早就打过照面了。老天爷真是会戏弄人。   那时候的他,应该也不会想到她和他还会有再见的机会吧?!更不会想到她和他之间还会有这理不清道不明的一系列纠缠。   她立在原地不再向前,只是那么直直的望着他。   他缓缓走至她面前,柔声说道: “有一样东西要送你。”他一只手伸向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长方漆盒递给她。   她接过来,轻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散发着润白之光的玉簪。   杏花簪!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拿起那支杏花簪一瞧,发现竟与父皇赐的那支十分相似,不仔细辨认的话可能都以为是同一支。   虽然这支杏花簪并非当初父皇所赐之物,可她拿在手里就仿如见到旧物,禁不住睹物思人。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你怎么会……”   “这支是我送你的。这簪配你,最是合适。”他已经在无意之中知道了当初被自己毁掉的那支玉簪乃她的父亲所赐。心里的郁结之气也因此消散了。她那么看重那玉簪,而那簪子也如此衬她,他便特意请了能工巧匠精心制了一支来送她。他拿过她手上的杏花簪,抬起手将其轻轻簪进她的发里,顿为她增添了几分灵秀皎洁之气。他看得入了神,想她第一次入他的帐时,便是这股灵秀皎洁之气让他为之一倾。      ☆、第三十章   他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将她拥入怀中。她柔顺地倚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头一次与他这样心灵交融。她本是想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在他温柔地为她簪簪的那一瞬间,自己竟什么也思考不了,仿佛自己被他施了咒,对他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在这一刻被模糊掉了。   他牵着她在阆园里漫步,赵莞动了动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抬起脸来看他。仔细一瞧,那方正刚毅的下颔,紧抿的薄唇,冷峻又尊贵的气质,还有他平日里饮酒喝茶时那种不紧不慢的高雅姿态,不正是当年醉仙楼里那青衣男子的模样吗?   她怎么会这么迟钝呢,竟现在才认出他来。   那时候正是宋金交战之初,他和徒班俩人扮成宋人模样神神秘秘地出现在东京,会是什么意图?   “醉仙楼你还记得吗?”她突然问他。   听她如此一问,兀术停了下来,脸上浮出一丝笑意来, “怎么?你现在才认出我来?”   赵莞一愣,这么说他早就认出自己来了?   “那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兀术的笑意更深了, “你第一次入我军帐之时我便认出来了。在醉仙楼里,我就知道你本是一位女子。但我没想到你竟是宋朝的公主。”   赵莞顿时觉得有点窘,她记得那时她去跟他们说话的时候,还故意把声音加粗,学着男子的声音跟他们说话。而实际上,他早就看穿了。   “可以告诉我你们那时去东京的目的吗?”   “去打探你们朝廷内部的虚实。说实话,那时我们对攻打你们宋朝也没有多大把握,可经我一番调查,发现你们宋朝原来是外强内虚,君昏臣庸。”   听完他的回答,赵莞心里猛然一抽,国破家亡的惨痛又袭上了心头。   兀术看她的脸色变了,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道: “你能否抛掉那些家仇国恨,真心实意地待在我身边?”   赵莞仰起脸望向他,见他一双黑眸温柔凝视着自己。那蕴含着深情的眸子,只是望一眼,她的整颗心就感觉柔软了一大半。   可是,她怎么能抛掉呢?又怎么抛得掉呢?她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盘旋着自己家族同胞惨死在他们金人的刀下,勉强活着的也正受着他们残忍的虐待。   她闪躲开他的目光,退开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真心与不真心,对你有什么区别?我现在不是乖乖的待在你的身边?”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这些。若不然你三番两次的求死,我早就成全了你。当初你坠马之时,我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你。这么久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对你的心意?”他的目光依然紧紧锁在她身上。他知道今日是她的诞辰,这满园的杏花就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今日一早醒来,竟发现这些杏花全部绽放了,他惊喜得忍不住来到这杏花树下,还来不及去看她,竟与她在花树下不期而遇。从在醉仙楼里的那一遇,到她偏偏被斡离不挑中送至他军帐的那一刻起,他就深信,他和她之间冥冥中有一份注定了的情缘。若不然,他见过的无数女子中,比她貌美的,比她聪明的,比她性情好的,比比皆是。可为何,他整颗心就偏偏系在了她身上?   面对他深情的表白,她内心感到一丝甜蜜之余,更多的却是伤情与无奈。回顾这一年来俩人之间发生过的点滴,她如何不知道他对她是有情的。可是,她无法忽略他们金国给大宋带来的巨大灾难。她很清楚自己无法放下所有仇恨安心地陪伴在他左右,从此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苦为苦。她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以及大宋的臣民生活在炼狱里,自己却踏踏实实地跟着仇人过着幸福的日子。而他也不会为了她而放过大宋,放过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俘虏。国家与爱情,他一直分得很清楚。   “四太子是不是太贪心了?现在的我,除了这身子,已经没有其它东西可以给你了。”   看到她一脸冷漠的样子,他有些恼了,恼她的不知足,恼她的不知好歹。他给她的一切,是其他女人做梦都想得到的。而她,却表现得如此不屑一顾。   “你可知道你所有的苦难全取决于你自己!你若顺了我心意,我会让你重新回到你以前的安乐富贵。你若执意抗拒,我也能让你低贱如泥地活在这世上。”   他无情的话语和高高在上的姿态一下刺痛了赵莞的心。她何尝不知道她的苦全来自于她自己。可她偏偏生来就不是这种只图自身福乐的人,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受尽□□而无动于衷,可她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想帮帮不上,想逃逃不掉。   “四太子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想怎么安置我都行。”说完便转过身不再面对他。   兀术更是气恼,他将她拉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相对于刚才的冷硬,他的语气软了一大半。   面对他半是苦心半是质问的口气,心里竟泛起一丝苦笑。难道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吗?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难道他还不清楚么?   “你们能把我父兄放了吗?现在大宋已有了新的天子,你们再扣着他们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放了他们,也显得你们金国宽厚仁德。”这是她一直想提却不敢提的话题,今日既然他装傻问她,她也就鼓起勇气直说了。虽然并未抱什么希望,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存有一丝丝的希冀,希望她能动摇他,只要他点头,这事就有希望。现在粘罕功高震主,他的野心也日趋明显,金国的皇帝已经对他有所忌惮。而兀术不但年轻有为 ,更重要的是他对朝廷忠心耿耿,他越来越受到皇帝的倚重,只要他能在皇帝面前游说,她的父兄不是没有重新获得自由的可能。   但她的话刚一说完,兀术的脸色就变了。看到他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提了一个多么可笑的要求。   可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她的父兄曾是九五之尊,是大宋的天子,若他们被囚于金国,这对大宋臣民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耻辱,也会在世世代代的史书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只要他们能放了自己的父兄,她便别无所求地真心真意地跟着他在金国待一辈子。   “你的要求太强人所难了,这关系到两国之间的政治问题,你一个女子如何懂得?此事以后休要再提。”别说他作不了这个主,就算他能作主,宋二帝也是断不能放的。他们二人就是大金手上用来对付宋朝的两张王牌,只要二帝在他们手上,宋朝就永远抬不起头来。而灭宋,是他们大金势在必行的事情,若放了宋二帝,他们就有可能东山再起。他身为大金的皇子与臣僚,断不会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而不顾全大局。   他坚决果断的话让她彻底明白,他对她的感情跟国家利益比起来轻微得还不如一片鸿毛。她黯然垂下眼帘,“谢谢你为我种的这一片杏花。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这么美丽的景象了。但,我消受不起。”   她挣开他,就要转身离开,他又强拽过她的臂膀将她拉向自己, “你为何如此不知足?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女子该考虑能左右的?你的心就不能小一点?安安稳稳地过完后半辈子不行么?难道你就愿意像你的其他姐妹一样给人为奴为婢,任人践踏?”   面对他的怒气和自私,赵莞既伤心又气愤,她有些发狠地望向他,“这是我活着的唯一愿望,你要是做不到又何必多说。”   看着她倔强的冷冷的脸,兀术的火气一下窜上心头,抓着她手臂的一只手不知觉地加重了力道。她痛得忍不住挣扎起来,他不予理睬,始终不松手。   俩人的对峙上升到了顶点,原本浪漫深情的气氛只在一瞬间就变成了冰与火的不相容。   僵持片刻后,兀术紧抓着她的手缓缓松散开来,脸上换上了以往的冷冽狂傲之气, “看来你真的不配拥有本太子所给的一切。”   听到他伤人的话语,赵莞也心伤地豁出去了,一抬手扯下发髻上的杏花簪就朝他扔了过去,“谁稀罕。”   那杏花簪刚好扔在兀术的胸前,从他的衣袍上滑落在地,随即断成两截。   兀术见状更是恼羞成怒,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赵莞驻立在原地,望着他绝情的背影消失在杏花树下,心头像布满了疯长的荆棘,扎得她生生作疼鲜血直流 。她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无声哭起来。   望着那已经断成两截落寞地躺在地上的杏花簪,心,更痛了!刚刚还在她的发上绽放光华,现在就成了泥中碎片。太过美丽的东西,寿命竟都是那么短暂!   她伸手欲拾起那玉碎,但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来。算罢,他刚刚都说了她不配拥有他所给的一切,她又何苦再去珍惜他所赠之物。她起了身离开,可走了没多远终是又折了回来,将那两截玉碎小心翼翼地拾起捏在了手心里。   春喜见到赵莞回了来连忙迎了上去,在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时,春喜什么也没问便满怀关心扶她进了屋。早上出去时还开开心心的,回来就这样了。想必又是触景生情了!她直后悔自己没有坚持陪在公主身边。   春喜默默地打来了热水拧了毛巾温柔地给她净脸,净完脸后,正欲给她重新上妆,她将脸微微一偏,“不用了,我想睡会儿。”   “……好。”春喜有些迟疑地应着,帮她解掉肩上的斗篷,又脱去外袍,服侍她睡下后才离开。   今日可是她的生辰。早上起来时春喜还吩咐厨子让煮了长寿面。春喜本来说要告诉兀术的,但赵莞没让去。一个生辰而已,他也不见得会在乎。      ☆、第三十一章   尽管毫无睡意,但她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不住地回旋着刚刚与兀术相遇的种种。她还忆起曾在东京的醉仙楼第一次遇到他时的样子。忆起自第一次入他的军帐直到现在,这期间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最后她可悲地发现,自己爱上兀术了。爱上了一个跟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   就是因为爱上了他,她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她清楚的知道,她不会因为爱他而忽视他以及他的国家对大宋臣民所带来的伤害。她爱他,却更恨他。这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几乎快让她透不过气来了。   她的手心依然紧紧攥着他送她的但已经断成两截的杏花簪。那断裂的锋口将她的手心刺得隐隐地疼。   她正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房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赵苓在外面轻唤她:“莞儿,我能进来吗?”   赵莞听到六姐儿赵苓的声音,很快从床上起身去开了门。   “莞儿——”赵苓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心疼地将她拥住。   “姐姐。”赵莞倚在赵苓肩头,鼻子一酸,泪水又瞬间上涌。这种时候,还有一个关爱自己的亲人在身边,心里的脆弱怎么也掩饰不住了。   赵苓将她从怀中带离,用帕子轻拭去她已经掉下来的泪珠子,只当她是在自己的生辰之日忆起了往日的种种而伤感, “今日是你的生辰,应该高高兴兴的。别哭了啊。”   赵莞轻点了点头,拉着赵苓到桌前坐下。   “姐姐,你近日可好?那萧玉竹没欺负你吧?”   “没有,你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有时免不了受她几句冷言冷语罢了。”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方精细的绣帕来递给她,那洁白的帕子上三枝交错的杏枝儿绽放着数朵粉白的花朵,花枝的绣工一流,色彩的搭配更是巧妙之极,那三枝杏花一眼看去虽然只有褐、粉、白三色,但仔细一看,其实运用了十几种深浅不一的丝线一点一点铺绣才有了这美丽的颜色,任何细节处都是恰到其分。   赵莞惊喜地接过那绣帕,赞不绝口地称道:“早就听说姐姐的女红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想。这帕子实在太合我心意了!”   赵苓微微一笑,“你喜欢就好。我没什么可送你的,只能绣了这方帕子了表心意。”   赵苓说话间注意到她一只始终紧握的手心,便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来看,奇怪地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你看把手都刺出血来了。”   听赵苓一说,赵莞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处正现出细微的血迹来。她摊开手,赵苓便见一支断成两段的玉簪浸着些许血渍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那断裂的锋口已将她的手掌刺破了一小道口子。   “这不是你笈礼时父皇赐你的杏花簪吗?怎么断了?”   赵苓拿起那杏花簪放到桌上,重新抬起她的手查看她的伤。在看到那已被血渍凝固的伤口,赵苓连忙朝门外喊:“春喜,快去找医官来,莞儿受伤了。”   春喜一听赵莞受了伤,紧张地快步走了进来, “公主……”她话还没问完,赵苓便吩咐道:“莞儿的手受了点伤,你去把张良辅叫来给她包扎一下。”   春喜急忙点点头,一转头跑了出去。   “姐姐,这么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随便处理一下就可以了。”她觉得那只是刺破了一点皮,完全能自愈,只需自行将伤口清洗一下便可,没有必要去惊动张良辅。   “那怎么行!万一伤口发炎可怎么好。”   赵苓说完又把目光投向桌上的杏花簪,语带惋惜地叹道:“多好的玉簪!断了真是可惜了。”   赵莞也将视线移向那还沾着血渍的玉碎,虽然断了,但依然能看出那玉簪非同一般的精致。   她神伤地垂下眼眸, “姐姐,这不是父皇赐我那支。父皇赐的那支早在我刚入金营时就被兀术毁了。这一支,是他赠我的。”   听完她的话,赵苓很是吃惊。她刚刚进入阆园时就感觉到哪里不对了,到处都是竞相绽放的杏花,以前来时可不曾见过阆园有这么多的杏树。   “那兀术对你倒是很有心。他对你如此好,我便也放心了。哪怕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不会太过担心你。”   “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我吗?”   “当初因为斡离不去世,粘罕从云中来了燕山,如今他显然觉得在燕山待得太久了,等到二月一过,他就要动身回云中。而我,自萧玉竹来了后,也无心再在粘罕身边待下去,我已经请求他放我去上京,我想跟父皇和母妃在一起。他答应了。”   “姐姐,你走了我怎么办?燕山府中就只剩你能陪伴我安慰我了。”   她知道姐姐这个决定是明智的。若随了粘罕去云中,她指不定要怎么受那萧玉竹的欺凌呢。只是上京那么遥远,这一路去真的安全吗?她去上京后又真的能安稳度日吗?   “姐姐,上京的情况你我全然不知,你真的确定去上京是上上之策吗?你可以留在燕山的,我相信兀术也一定会同意的。”   “莞儿,我思念我母妃,也思念父皇。我想去上京看他们过的是怎样的生活。而粘罕也承诺我,他会让人专门护送我并在上京将我安顿好。而你,兀术待你不错。我便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俩人正在说话间,屋外有人敲门,春喜在外面轻喊:“公主,张大人来了。”   赵莞应声后,春喜推开门便将张良辅领了进来。   张良辅见到俩人后一一向她们行礼,赵苓随即说道:“张大人,莞儿的手被划伤了,劳烦你给她看看。”赵苓说完便起身站到了赵莞身后,抬起她那只受伤的手放到张良辅眼前。   张良辅仔细查看了一下伤势,又拿出药水将手上的血迹擦去后并告知她们只是一点不要紧的皮外伤,只要擦点愈合伤口的金创药就行,无需特别处理。   “我就说没什么大碍吧,这样刮刮碰碰的小伤我从小到大遇到无数,不碍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我知道你从小就是顽人一个。没事就好了,让张大人看看总让人放心一些。”   张良辅拿出一个纯白小巧的小瓶子,他将瓶口对着那伤口稍一抖,瓶口处便倒出来些许灰色的粉末撒落在伤口处,不疼不辣的。给伤口撒上药粉后,张良辅又在她的手上缠了一层薄的纱布后温声叮嘱:“公主,伤口最忌沾水,这两日请公主尽量不要让创口碰到水,这样两三日后便可愈合。”   张良辅退出去后,俩人便赫然看到顿珠正含笑走了进来。   “原来你们姐妹俩都在,看来我来对了,正想邀你们一起去看杏花呢。”   赵莞和赵苓都站了起来,赵苓随即亲切地道:“顿珠姑娘也喜欢杏花?”   “我还好啦,不过今日看这杏花开起来的样子挺美的。这杏树可是兀术专门给她种上的,今日一朝花开,怎么能错过呢,你说是不是?”   听顿珠这样一说,赵苓有些想不透了。顿珠的语气和神情是那么的真诚自然,感觉不到一丝酸气。难道她就一点不嫉妒兀术对莞儿的情意?   赵莞请顿珠坐了下来,春喜给她递上了茶点。顿珠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吃起来,在感受到那点心的美味后,赞不绝口地直说好好吃。   赵苓和赵莞见她如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慢点吃,我这里还有很多。这是我们那里特有的玉福糕,是春喜亲手做的。”   “真的吗?哇,你们宋朝的东西真好吃。”   她含糊其词地说着,待吃了好几块玉福糕下去后,终于感觉有些腻了,又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几口。   “我还以为你们出去赏花了呢,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看你们走了没有?”   “正想去呢。正好你来了。我们一起去罢。”赵苓微笑地答道。心里不禁觉得这顿珠还真是可爱呢。   “好啊,那走吧。”   赵苓和顿珠兴高采烈地说要去赏花,赵莞却忽然安静了下来。她脑海里跳出刚刚兀术在杏树下说出的狠话。他说‘她不配拥有他所给的一切’。   这杏树是他为自己种下的,可他却说她不配拥有。而自己也说过‘消受不起、不稀罕’。即是如此,她还去赏什么花?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她迟疑地站了起来,讷讷地说: “你们俩去吧,我就不去了。”   赵苓和顿珠都奇怪地望向她,顿珠心直口快地问道:“为什么啊?这么好看的杏花不就是专门为你开的嘛,你不去看那不是辜负了兀术的一番心意。”   赵苓没说话,她瞧了瞧她被包扎的那只手,想起那支断裂的杏花簪,心细地察觉到了她隐藏在心底的心事,于是挽住她的手臂柔声道:“看这春光明媚的,出去走走可比闷在屋里强。就当陪姐姐走走,可好?”   赵莞听她如此一说,轻点了点头。三人便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   顿珠不停地在她们俩面前又跑又跳的,笑声更是不断。这样的她,真的跟从前的赵莞有几份相似 。以前每逢玉涧林的杏花开,赵莞就像只快乐的杏花仙子,穿了粉白的衣裳与姐妹们嬉戏于杏林花海之中,花影与人影溶为一体。   望着前面顿珠轻快的身影,赵苓禁不住望向身边的赵莞,不禁感叹道: “真想念从前那些日子啊。若能回到过去,哪怕只是一天,也死而无憾了。”曾经她们都是无忧无虑的尊贵的公主,何曾想到会有今日之祸!身为皇族中人的她们既是幸运的也是可悲的。幸运的是她们生在荣华富贵的帝王之家,尽享皇家的尊荣。可悲的是她们这些皇族中人很多方面都身不由己,反不如平常百姓那般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并且一但家国毁灭,便会轮为首要的战争牺牲品。   面对赵苓的感叹,赵莞没说话,她又何尝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光呢。只是命运无常,也许是因为曾经过得太好了,所以老天爷在惩罚她们,惩罚大宋,惩罚父皇,惩罚曾经的娇淫奢侈……   “我看这顿珠姑娘率真无邪,对你不会有什么恶意,这样我更是放心了。”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倒是我不放心你。”   “今日本是高兴的日子,先不说这些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倒是你,我看一脸忧伤的模样,你跟姐姐说说是怎么回事?”   赵莞见赵苓追问,有些不自然地用手绺了绺自己的发辫, “没什么,只是思乡心切,想起了父皇和母妃。”      ☆、第三十二章   “你可别骗我,我看你定是另有原因。我都忘记问你了,那杏花簪怎会断了的?是不是跟那四太子闹别扭了?”   “没有的事。姐姐别瞎想。我能跟他有什么别扭可闹,那簪是不小心掉落在地而断裂了,我心疼,所以小小伤心了一下。”   她不能把自己的心事告诉赵苓,这样只会害她担心而已。   “你既不愿意说,我也不逼你了。只是你自己别太苦了自己才是。莞儿,那顿珠姑娘我看着不像个心机重的,你日后试着跟她好好相处。等我走了后,不至于你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也能让我放心你们俩不会因相处不好而对你不利。虽然我们痛恨金国人,但你我这样的弱女子也只能听天由命,顿珠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跟我们本是无异的,只不过生在不同的国家而已。”   “姐姐放心,我会的。”   “你别嫌我话多,你我姐妹不知日后还能不能有重逢的机会,所以总是攒了一肚子话想跟你说。”   “姐姐你别瞎说。我们一定会有相见之日的。”赵莞心里闪过一丝紧张,仿佛赵苓说的话要成为现实似的。   赵苓是在日暮时回庆园的,俩人整整待了好大半天。赵苓和顿珠都走后,又只剩她孤单单一个人了。孤独是可怕的,尤其是这种整日惶惶不安的孤独。   日子一天天过去,阆园里的杏花眼看着颜色一日日变淡,直至最后变成了纯白的杏花雨纷纷从树上飘落而下,与地上的泥土化为一体。   转眼进入了三月,粘罕就要回云中元帅府,而在他回去之前,要先将赵苓安排去上京。   赵苓走的这一天,天正下着浓浓的细雨。赵莞在春喜的陪同下来到庆园时,见门口一辆马车及十几个侍卫正候在门口。她走到赵苓的房门处,见她穿着束腰短袍加轻便小裤,身上披着靛青的斗篷,手中拎了一个包袱正从房里走出来。   “姐姐。”赵莞连忙迎了上去。   “莞儿。”赵苓拉过她的手, “姐姐要走了,你要保重自己。我到上京后,若有机会我便捎信给你。”   她点点头,“代我好好照顾父皇和我母妃。”虽然忧心与不舍,但此时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待俩人相携着来到庆园门口,除了一开始看到的那十几个侍卫外,还多了粘罕身边的一名心腹偏将,此人便是负责护送赵苓去往上京的。   俩人正依依不舍之时,便见到粘罕从里面走了出来。粘罕来到俩人面前,并对赵苓说道:“一路上会有专人护你周全。去到上京,也会有人给你打点好一切,你且放心去罢。”   “多谢元帅!元帅珍重。”说完赵苓向他福身拜别后,转身朝车轿走去。   这个时候忽见萧玉竹与顿珠也从园中走了出来,萧玉竹来到粘罕身边,并象征性地叮嘱护送赵苓的那个人,“好生照护赵姑娘,否则元帅唯你是问!”赵苓选择去上京正合了她的心意,一是没有了人跟她分享夫君的恩宠;二是赵苓这个眼中钉在去往上京后,哪怕有粘罕的照护,也断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真是一举两得。因此她心情大好,也假意出来“相送”一番。   赵苓朝萧玉竹恭了恭身,礼仪性地说了些告别的话。又向顿珠微微一笑,“顿珠姑娘保重,赵苓就此别过。”顿珠也笑笑,关切说道:“你也保重。路途遥远,要多加小心。”   赵苓上了马车,一只手打着帘子,一只手拉住赵莞,眼泪一颗颗落下来, “莞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赵莞紧紧拉着赵苓的手,泪眼模糊地点着头。俩人的手拉着久久舍不得松开,直到护送的人过来催促,俩人才极度不舍地松开了手。   姐姐赵苓也终是离开她了。现在这燕山府里,就只有她和春喜相依为命了。而自己将来的命运,又将是怎样的呢?   赵莞朝粘罕与萧玉竹告辞,正欲回身,见顿珠朝她走了过来,她向她露出一个笑脸, “我们一路回去吧?”   赵莞点了点头。   也许是看赵莞的心情太沉重了,一路上顿珠一改往日的唧唧喳喳,异常安静地一路默默随着赵莞的步伐走着,一句话也不多说。蒙蒙细雨如牛毛一样满天飞来,虽然打着伞,身上还是免不了被铺了一层薄薄的雨雾。   当赵莞发现三太子讹里朵从前方迎面而来时,顿珠已经向前几步迎到了讹里朵跟前,“姐夫是要去庆园么?”   “嗯,我有事找粘罕商议。你们这是?”讹里朵的目光已从顿珠身上转移到了她身后的赵莞身上。   赵莞也向前一步,正欲说话,讹里朵先开了口:“你是兀术身边的德玉公主?”   赵莞微微一福,“正是。赵莞见过三太子。”   讹里朵见她端庄有礼,露出亲和的微笑来,“公主不必如此多礼。”   与讹里朵相互见礼后赵莞便安静地立在了一旁不再多言,等待这一刻的偶遇快些结束。讹里朵深看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收回到了顿珠身上,俩人寒暄了几句便相互告别,临走之时讹里朵还不忘叮嘱她们路上湿滑,小心行走。   赵苓走后过来两天,粘罕也带领随从及家眷回了云中。而赵莞接下来却是日复一日地过着如死灰般的日子。自上次和兀术在杏花之下吵架后,兀术便有意冷落了她,俩人已经很久未见面了。有时偶尔远远碰见,彼此也是视而不见。   与赵莞的冷战是否并未影响兀术什么,他依然和往常一样忙军务、习汉文、打马毬、外出狩猎等……狩猎是他们女真男儿平日最常做的事。女真早期的先祖们打猎是为了衣食补给,但现在的皇室贵族们打猎纯粹只是一种兴趣爱好。打猎是一种一举多动的日常活动,既能满足心理上的征服欲望,又能获得物质上的收获,最重要的是能在狩猎过程中领悟到很多的关于军事上的技能。打猎就像与敌人作战,需要极大的耐力与智慧才能打到好的猎物,与人交战也同样如此。女真在建国之前,还没有发明自己的文字,没有像汉地一样有各种兵书可供揣摩学习,但女真男子却个个都是能够勇猛作战的能手,这些才能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他们从小与猎物打交道中领悟出来的。   赵莞与兀术冷战的这段时日,顿珠倒是三天两头的往她房里跑,拉着她天南地北的聊。顿珠跟她讲了很多关于她们女真人的一些事情,像日常的生活习惯衣食住行啦,女真人的历史啊传说啦,与曾经辽国的一些恩怨啦等等。顿珠还缠着赵莞跟她讲宋朝,讲汉人,她对中原汉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来,言谈之中像是对宋朝的人文地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可赵莞每每跟她讲起自己的国家与故乡,心里就忍不住哀伤不已。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地方,无论她用多美的语言,也无法形容它的美好!   春末夏初的某一天,顿珠告诉赵莞她和兀术的大婚已经定好了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九。   他们的婚事是由金国天子包办的。现在金国的天会帝是金□□完颜阿骨打之弟完颜吴乞买。阿骨打死后,作为兀术几兄弟的叔父,完颜吴乞买自然替□□作主了侄子的婚事。徒单氏乃金国九大贵族部落之一,这九大部落是要世代与皇族联姻的。现在眼看着顿珠已经长成,兀术也年龄正当,是该成亲了。   大婚‥‥‥当听到顿珠亲口说出这个喜讯时,赵莞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痛了起来。可随即就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鄙视。为什么要心痛?有什么资格去心痛、去吃味?自己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顿珠很快就要成为他的结发妻子,而自己,却只是一个卑微的俘虏。   她的脑子里纷纷扰扰乱轰轰的。想想她和兀术之间的种种,她的心,就好像长了一处溃疡,不会要了她的命,却始终在隐隐作疼。他只一味的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可他,又曾想过给过她什么?又能给她什么?是能为了她不再与大宋为敌并善待被俘的宋人,还是能给她一个尊贵的名份?显然,这些他都不能。   赵莞和春喜从庆园回来时,在通往宜春园的路口处停住了。这里曾是六姐儿赵蔷和斡离不住的地方,现在换成了三太子讹里朵。她本是闲得无聊,于是携春喜一起想去庆园走走看看解解闷,虽然现在园子是空的,但至少还能回忆一下赵苓在时俩人在一起的时光。   而宜春园已经易主,一转眼赵蔷已经去逝一年了。若是园子也如庆园一样是空的,她真想进去看看,可里面有讹里朵,她便迟疑了。她脑海里浮现出讹里朵亲切的微笑,还有那令人感到温暖的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心里不禁感叹她所接触到的这几兄弟的性格竟是如此不同。斡离不杀伐果断,兀术冷酷深沉,讹里朵谦逊温和,粘罕狂妄刚毅。   这几兄弟虽是性格各异,但对待大宋的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那讹里朵再谦逊温和,但他依然会对大宋的君民毫不留情。或许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无关人品道德,只是两国交战,各为其利而已。   赵莞迟疑着,最终还是转过身准备回阆园。若进去,见到讹里朵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俩人刚准备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赵莞转回头一看,见兀术正站在那岔路的转弯处,冷冷看着她。   看着不远处已经许久未见的容颜,兀术又忆起曾在昊天寺的宴席上,她向讹里朵露出的那一朵微笑。那时她与讹里朵算是第一次见吧,她竟向他露出那么迷人的笑容。现在看她徘徊在宜春园的路口,她是打算做什么?是想见讹里朵么?   见到他,赵莞有些吃惊。面对他阴阳怪气的语气,赵莞没说话,只是漠然地立在原地。   “你来宜春园有事?”他已走到她面前来。   自上次吵架后,两个多月来,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话。   赵莞依然不语。她是打定了主意不理睬,不解释。   兀术脸上的阴云越来越明显,最后两个人就这样僵在了那里。站在一旁的春喜有些顶不住了,壮着胆子小心谨慎地开口道:“禀四太子,公主刚刚从庆园那边过来,本想再去宜春园看看,但想到现在宜春园住的是三太子,所以又不打算去了,正准备回去就碰到您了。”   “庆园已是空无一人,你们去庆园做什么?”语气里是明显的不相信。   “公主也是太闷了,再加上思念宁玉公主,所以就想着到她往日居住的地方去瞧瞧,以解思念之情。“   听春喜一番解释后,兀术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松缓。春喜松了一口气,看四太子刚才那态度,想必是对公主产生了误会。幸好她将这误会给解开了,若不然公主与四太子的矛盾又将进一步加深。      ☆、第三十三章   兀术忽然拽住赵莞的手腕,拉着她就走。赵莞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而他走得很快,她连反抗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作小跑状跟着他的步伐才不至于摔倒。   他将她带到了马厩,让马夫把惊骊牵了出来。他二话不说,双手扶住她的腰往上一托便让她坐在了马背上,自己一翻身也坐在了她的背后,他的胸膛紧贴在她的肩背上,双手从她的腰际两侧伸过拉住缰绳,一夹马腹,马便轻轻跑了出去。   赵莞任他这样带着自己出了元帅府,朝外面的荒山野岭狂奔而去。   她倚靠在他的胸前,放眼望着眼前一一飞掠而过的绿色风景,初夏凉爽的风徐徐吹在脸上,让她感到心旷神怡,原本梗在心里的惆怅也随风消去。可能是以前整日待在元帅府里足不出户,真的被闷坏了,突然得到这样的自由,那感觉真的太好了。她很享受这种乘风飞驰的快感,兀术把她紧紧圈在怀中,她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会掉下去,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踏实。虽然她不知道他会把她带到哪儿去,可她就是没有一丝的担心与害怕。   惊骊在一片不大的草地边上停了下来,兀术先下了马,然后将她抱下来。他一手牵着惊骊一手牵着她朝草地的深处走去。   赵莞这时有些忍不住了,她停下来,挣开被他握着的手,冷着脸问他:“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虽然这片草地很美,但看到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还是禁不住想要打破彼此的沉默。   兀术看了看她,没说话,只是牵着马独自往前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喂‥‥‥”她冲着他的背影喊,可只“喂”了一声,却不知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她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而他身旁的惊骊马那黑亮的毛发在夕阳的映衬下更像是在身上附了一层金色的光晕,这威武的人,雄壮的马,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敬畏感。   走了没多远,她便见他停下来松开了缰绳,抚了抚马脖子,惊骊便低下头兀自吃起地上的青草来。兀术又走回来,在她身边悠闲地躺了下来。   临近傍晚天气并不热,她也坐了下来,草地上开了不少小小的白的黄的叫不出名来的野花,风一吹,那小花儿如波浪一样起起伏伏,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野花香与青草的香气,让人心情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赵莞发呆似的望着草地的尽头处。那尽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青山,山顶高耸入云,山上树木茂密葱翠,浓浓的绿色层层叠叠。   真想到那山顶去看看,那么高,一定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东京?   东京‥‥‥现在的东京会是什么样的呢?真想回去看看啊!哪怕一眼也好。   她正在独自感伤,一双大手向她的腰际伸来,一捞,她已被他搂在怀里,身体半压在了他身上。她一阵羞恼,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他搂得更紧,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望着她清水般的水眸,俯下脸将唇落在她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赵莞原本以为他是□□发作要侵略自己,于是紧紧闭着牙关,就怕他又要强行侵入,却没想他的唇却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这一吻,不带任何欲望成分,只是一个深情而疼惜的印记。   他抬起脸来,双臂依然牢牢拢着她, “过两日我就要起程回上京,大概两个月后归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你自己好好的。有什么事可以去宜春园找讹里朵。我已跟他说过,让他好生照看你。”他是真的不情愿把她交给讹里朵。但这燕山府里,除了他,没有比其更让人放心的人选了。   兀术大婚,讹里朵并不打算参加,他将留在燕山筹备秋季的出征准备。   听到他关切的叮嘱,赵莞心里泛起一阵酸苦。回上京‥‥‥是要回去成亲了吧?顿珠说他们的婚事定在下月初九,离现在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她微微偏过头,轻推开他坐了起来,她怕他看出她心里的疼痛。她背过身抑制住鼻间的酸胀,待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后,便故作无所谓地道:“讹里朵不去参加你的大婚之喜吗?”   兀术从地上坐起将她的身体扳转过来,定定望着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脸的毫不在乎。   他松开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眼里布满了某种期待落空后的失落。他站了起来,说道:“他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赵莞也站起来,望向远处的高山, “我知道了,你放心去罢。预祝你新婚快乐。愿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听着她对他的祝福,他恼了,侧着脸瞪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莞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仿佛可以喷出火的眼睛, “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她不该祝福他么?   兀术双手紧握,强忍住心里的怒气怔怔望着故作无辜的她,这一年多来,无论他做得再多,始终是无法打动她的心。她对他,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丝的眷恋吗?他十分的不甘心,猛地将她搂过来用力激吻。   赵莞感觉自己的唇舌疼痛难忍,挣又挣不开。她拼命地用脚踩他、跺他。结果膝盖不小心撞在了他的□□……他痛苦地闷哼出声,紧抱着她的双臂也松散开来。他疼得滚倒在地,双手紧抚着胯间屈着身体躺在草地上,额际和脖子上的青筋凸显,密密的汗珠布满了额际,看起来十分的吓人。   赵莞被他痛苦的样子吓得手足无措。那地方‥‥‥有那么脆弱吗?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就疼得要死不活的。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他:“你……你还好吧?很疼吗?”   他没理她,只是依然抚着胯间咬着牙躺着。   她心里不禁升起一丝歉意来,她本想多安慰他一下,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她也不懂医术,没办法帮他减轻痛苦,说那些多余的话只能更招他烦。所以她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只是默默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希望那阵痛能快点过去,让他能好一点。她明明是那么恨他,那么希望杀了他,可现在看到他好像一副真的“要死了”的样子,她又于心不忍。   终于在过了好一阵后,她看到他的身体渐渐松懈下来,双手也从胯间移开,心想应该是好点了吧?她松一口气地直起身来,关切问他:“还疼吗?”   兀术微闭着眼不理会她的关心。她只好苦着脸低声向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要踩你来着,是不小心碰到你那……那地方的。”   她说的很是难为情,脸上不禁泛起了两朵红云。   听到她的道歉,兀术睁开了眼睛,见她一脸歉意还红晕满布的样子甚是招人,原本恼火的心瞬间软化下来。他眯着眼望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沉声道: “你可知道你差点让我连男人都做不成了?!”   “啊?”赵莞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他,清澈的明眸扑闪扑闪的。   “光道歉怎么行,你得补偿我。”他脸上已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浅笑。   “补、补偿?”她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   他没再说话,只是蓦地坐了起来,瞬间便拉近了与她的距离,她本能地把身体往后挪了挪,他又欺身上去,想要抱她时却被她机灵地闪躲开了,她马上站了起来然后跑开,兀术见状也起了身朝她追了过去。   赵莞见他追了上来,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可他腿长速度快,差一点就被他拽住,但还是被她侥幸逃脱,她‘咯咯’笑起来,动人的笑声回荡在上空,让周围欢快悦耳的鸟叫蝉鸣也失了魅力。   兀术已是心猿意马,一个健步从她侧边包操过去,很快就堵在了她面前,她又急忙回转身,可他速度更快,她一回身便撞进了他怀里,让他抱了个满怀。   俩人经过一场追闹惹了一身的汗,衣衫全部汗湿沾在身上粘粘的很不舒坦,赵莞不自在地扭着身子抗议,被他这样抱着,她更热了。而兀术本来就对怀里的软玉温香完全失去了抑制力,经她这一阵扭动,更是让他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莞儿……”他轻声地唤她的名儿。   听到他动情的轻唤,她一下愣住了。这个名字,只有她最亲的家人才会这样唤她。她抬起脸望向他深情的眼眸,一颗心一下柔成了水。   他温柔狂热的亲吻炽热地灼烫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他的手他的唇触及到的每一处都让她兴奋得轻颤,她情不自禁地热烈回应他,呼吸急促,发出让人销魂的娇喘。她觉得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一年多来跟他有过无数次的交合,却是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酥心醉骨的欢愉之感。兀术更是被她前所未有的热情与媚惑引得全身的骨头都快化了,她连连的娇吟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俩人都忘我地沉迷在□□的欢愉之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彼此。此刻,他和她,彻底的相互拥有了。无论是身还是心。      ☆、第三十四章   “给我生个孩子,好吗?”他拥着她躺在草地上,将下巴抵在她的秀发间,低声说道。也许有了孩子,她的心就会慢慢向他靠拢,他和她之间,也会因为孩子而相互牵系。   赵莞有些怔住了。   给他生孩子‥‥‥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给他生个孩子么?可他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到时他很快就会跟顿珠有孩子。那个孩子,是尊贵的嫡子,是他所有荣耀的继承者。而自己,只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俘,生出来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他只会遭人看不起,只能卑微地度过自己的一生,说不定还会因她这个身为俘虏的母亲以及她的家族而受辱。既是这样,她何苦让他来到这个世上,来承受这些本不该他承受的苦痛。   她不答话,只是默默地倚在他怀里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兀术见她没反应,伸手捧起她的脸来,想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次回上京,我会向圣上请求册封你为侧妃。你若有孕,孩子出生后也不会落得身份过于低微。我也一定会重视我们的孩子。”他语气真诚地加大了对她的承诺,希望她能有所动。   赵莞心里是感动的,也是悲哀的。若是以前,她堂堂大宋公主,岂有给人做小的道理。可如今,她已从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了如蝼蚁般的俘虏,他能给她一个侧妃的身份,已是天大的恩赐。她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将脸从他的手上挪开,侧妃‥‥‥她心底一丝苦涩渐渐蔓延开来,她只是个侧妃,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庶子。她,以及她的家人,全是金国的阶下囚,这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兀术见她的神情有所松动,心里多少有了一丝安慰 ,他重新抬起她的脸,她脸上因刚才□□所致的潮红还未散去,此时又小鸟依人地窝在他的臂弯里,胸前的风光若隐若现地映入他眼里,他体内一阵燥动,刚刚平熄下来的欲望又如燎原之火重新点燃而一发不可收拾。他深深吻住她,耐心而温柔地撩拨她,待将她的欲望也彻底点燃后,俩人的身体又重新水乳交融在了一起,酣畅淋漓到极致。   回去的路上,惊骊并未像来时那样狂奔,而是踱着慢步驮着俩人慢慢往回走。天已经渐渐降下黑幕,赵莞依在他胸前,听着马蹄有节奏地发出‘嘚嘚嘚’的声音,心里却平静不下来。   “你可以带我一起去上京么?”趁俩人之间的热情还未消褪,她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提出来。   听到她的请求,兀术拉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她也转过头望着他。   “告诉我原因。”   “我……想去看看我父皇,还有母妃。”父皇和母妃还有她众多的兄弟姐妹都在上京,她真的很想去看看他们。   兀术心头又升起一丝失落,他多希望能从她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丝的嫉妒,可她对他要和别人成亲的事却表现得如此大方,毫不在意。她要跟去上京,他原本还想着她会不会是因为舍不得他才要跟着去 。可她,竟然只是想去看她的父母而已。他沉吟着 ,并不想答应她的请求,委婉地劝道:“他们在上京的生活跟在燕山时没什么区别。你又何必不惜长途奔波去走这一遭。”   “我不怕长途奔波,我就是好长时间没见我父皇和母妃了,想去看看他们。你放心,我不会影响你和顿珠大婚的。”她睁大了眼睛满脸期待地望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听到他的拒绝,赵莞默然垂下了脸。看到她一脸的沮丧,兀术终是不忍,再加上把她独自托付给讹里朵实在不是什么上策,那次她向讹里朵露出的那一抹微笑和今日她莫名出现在宜春园路口的可疑行为,实在让他不踏实。他妥协下来, “那你得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闹,也不能跟我置气,那里是天子脚下,你要是闯下大祸……”   “你放心,我一定会乖乖的。到了那后,你只要安排我能见上我的家人就行,你自己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她还没等他说完她就抢断他的话爽快地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兀术没再说话,用力夹了马肚子,惊骊便快速地小跑了起来。   回到阆园时,她远远便看到春喜站在院子里不住地张望。她定是因为自己这么晚了还未回来而担心。她快走过去唤了春喜。春喜见到她,连忙迎了上来,见她安然无恙,心情也不错,便放下心来。   “春喜……”她叫住正准备出去打水来给她洗澡的春喜,顿了顿后,说道:“给我备断子汤。”   虽然她答应过兀术会考虑要不要孩子,但至少现在她还没准备好,她不想被没在计划中的孩子弄得措手不及。而在她还没下定决心以前,她都得做好防范措施。他很快就要成亲,到时他不一定还会稀罕她的孩子,今日也许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   四太子大婚是很隆重的大事。这次回京,很多在军中的宗室成员以及高级别的将领都在随行当中,都是去参加兀术的盛大婚礼的。   这一次的长途跋涉不同于上次从东京到燕山的时候,此次赵莞是睡有营帐,行有车轿,吃得好睡得安,虽然天气炎热长途艰辛,但她却没感觉到有多辛苦。   到达上京时,兀术先将赵莞安排在了他个人的府邸居住。顿珠则被送回了她的部族,等着大婚那日前去迎娶。   这太子府除了一个管家和一大堆的下人外,就没有其他人了,她无需跟谁见什么礼,只管在里面安心住下便可。但若以她们大宋的规矩,等兀术大婚过后,她就得尊顿珠为主母,到时就会有尊卑之分了,每天都要向身为正房的顿珠晨昏定省。这里面伺候的下人都是女真人,他们都不多话,只是老实本分地做事,赵莞也就安心地住了下来。   春喜正准备服侍她睡下,便听到门口侍女的招呼声:“四太子!”虽然说的是女真语,但赵莞能听懂。跟他们金国人相处了一年多,他们的语言她已基本都能听懂。   春喜连忙迎上去,朝着已经进了房的兀术行了礼后便出了去。   兀术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赵莞身后,见她穿着水蓝色的汗衫,头上的钗环珠翠已经全部取下,发髻也松散开来,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背后,在烛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朦胧素净的安谧之美。   “累不累?”他抚住她的肩膀弯下腰看着铜镜里那美丽非常的脸蛋体贴地问道。   赵莞勾起嘴角向他甜甜一笑,摇了摇头。那清浅的笑容纯净又妩媚,一下触动了他的心。这样的微笑,一直是他内心深处极度渴望而又从未得到的。今日,她终于肯对他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美丽微笑,并且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美。从此,他再也不用嫉妒讹里朵了。   他抱起她朝着右侧的大床走去,将她放在床上后,自己也躺在了她身边。他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用手指轻抚她的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仿如欣赏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   赵莞不自然地轻眨了眨眼睑,向他怀里缩了缩。她本是想躲他的注视,可她越是这样羞羞怯怯的样子,兀术却越觉得有趣。   “你……今晚要在这里就寝么?”赵莞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没话找话地开口问他。   兀术低头凝着她,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你不想吗?”   赵莞尴尬地轻咳了咳,“这样不太好吧,你大婚在即,还是……”   还没等她说完,她的唇即被他封住。他的吻仿佛有魔力,让她所有的思想与心防都陷入了瘫痪‥‥‥自上次在那野外与他初尝男女间的极乐后,她就没法拒绝他了。虽然那不是俩人的第一次,却是她头一次感受到男女灵肉交合的快感。而在那之前与他的无数次,她都只是像一块麻木的木头,毫无感觉地任由他摆布。   他在深深地吻了她一阵后,松开她, “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他将她身上的束缚尽数褪了去。上次在野外时她的热情与娇媚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虽过几日就是他大婚的日子,到时他还有他的洞房花烛夜。可那些,竟让他没有一丝的期待。      ☆、第三十五章   早上醒来时,赵莞抬起脸往身边人一看,见兀术正瞅着自己。她对他笑笑,他搂过她,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下, “醒了?”   赵莞点点头,发现薄被下的俩人依然赤身裸体地缠在一起,脸上顿时羞窘得发烫,她正要去找不知昨晚被兀术扔到哪去了的衣衫,却被兀术一手捞回了怀里,顺势将她压在身下。她以为他又要来,连忙用双肘抵住他的胸膛。她觉得他的精力实在太旺盛了,昨晚记不清被他折腾了多少次,她只记得直到天快亮时他才终于满足地抱着她沉沉睡去,而自己却早已是筋疲力尽。   兀术被她于事无补的防备逗笑了,他故意将身体下沉,紧紧压住她,随后听到她好笑的抗议声传来:“你……你再来身体就吃不消了,你总得留点精力给你的新婚妻子吧?”   他轻扯了扯唇角,她这拒绝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他放开了她,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问她:“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可有考虑好?”   赵莞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努力回想着他以前跟自己说过什么要紧的事……   给我生个孩子,好吗?‥‥‥她的脑子里很快回荡起他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这句话来。她以为那时的他只不过一时兴起随便说说罢了。等他成了婚,有了自己的正妻,他就不会稀罕与她的孩子了。虽然当时她跟他说自己会考虑,可实际上,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拒绝,她从来就没有给他生孩子的打算。她刚刚还在想着等他走了后,让春喜悄悄给她准备随身带来的断子汤。   兀术看着她一脸沉思的样子,握住她肩膀的双手摇了摇她,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有些嗫嚅地道:“这个问题,我想,还是等你大婚之后我们再来商量,如何?”   兀术见她如此犹豫,没再说话,翻身平躺在了她身侧。他一只手向上枕着后颈,侧过脸看向她:“我明白你的顾虑。我向你保证,我大婚与否,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曾经对你承诺的一切,也都不会改变。等婚事过了后,我会即刻向圣上请封。虽然我们的孩子依然是庶出,但在我心里,他一定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我将来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少了他的。”   听到他如此真诚的一番肺腑之言,赵莞真的很感动,她眼里泛起一层水气,往他的怀里靠了靠, “谢谢你。”   他将她紧搂在怀里,将下巴埋在她丝般柔顺的云发里, “答应我,别再喝断子汤了。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但我不想逼你。”   赵莞没应声,只是眼眶热热地轻点了点头。   这算是答应了。   “今日我要去面见圣上。等我回来后,我会尽快安排你与你双亲的见面。你先耐心等待两日。”   “还有我姐姐赵苓,我大哥,还有九嫂嫂。”她抬起脸望向他,一脸期盼的样子。   “你把想要见的人列个名单给我,我统一安排。”   “其实也就那几个人。其他的,以前也不怎么往来,见了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要知道他们都好便算罢。”   兀术因为要一早去觐见天子,便先起了身离去。赵莞依然躺在带有他余温的被窝里不想起来。昨晚虽然睡得很早,但两个人缠绵了一夜,她几乎是没怎么睡过觉,有好几次都是她刚刚睡去又被他的不安分给扰醒。所以她还想补个回笼觉,反正在这偌大的太子府里也无人管她。现在府里的管家和大部分的侍从都在忙着布置兀术和顿珠大婚的新房,府上里里外外都在忙着张灯结彩,根本无暇顾念得到她。   待赵莞再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已经是巳时一刻。她叫了春喜端了水进来洗漱。   草草吃了些东西后,她便开始百无聊奈了。她又想到了从燕山带来的断子汤,那是上次特意让春喜在张良辅那里多多要来的,因为怕以防万一,便随身带来了上京。她还在想着要不要喝一点下去?可她刚刚才答应了兀术要给他生个孩子。明明刚才都被他感动哭了,可现在还是犹豫了。   终就是自己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若他不是金国人,那该多好!他对她的感情,就像那开在悬崖边上的花,要想摘得,就要有准备跌入万丈深渊的勇气和粉身碎骨的决心。   断子汤终就是没喝。随命吧!若是这次她无孕,则幸。若真有孕,她也只能认命了。   她携着春喜在府里随处转悠,现在太子府里外都是一派喜乐融融的气氛,到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绸,那浓浓的红色在耀眼的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刺眼。   俩人走着走着来到了一处花园,园子里有一个很奇特的雕塑。那雕塑从形象上看应该是一只鹰,却又跟之前她所见过的鹰雕不太一样。这个石雕看起来英威神武,目光如炬,作俯瞰之势傲立于上,无论是动作还是□□都栩栩如生得令人惊叹。   “好威武的神雕。”   赵莞不由轻声赞道。   她走到那石雕底下,仰起脸看着头顶那锐利如锥的鹰眼,心里禁不住产生了一种敬畏感。   若是能看到一只这样的活物,那该多好!   也不知为何,这神雕的形象总让她联想到一个人的影子——兀术!   她脑海里浮现出自己第一次入他的军帐时的情景。那时的他,玄衣玄帽,长身直立,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尊贵而又充满野性的气息。就好比那翱翔在天空之上的雄威的鹰,那么高不可侵。   一直以来,他在她心里都是如一只猎鹰一样的存在。而她自己,就像只柔弱的小兔子,被他牢牢抓在手里动弹不得。他是可怕又可畏的,他时而残忍时而温柔,让她对他的恨与爱交织如梭,剪不断理还乱。   “公主,四太子来了。”   赵莞回头看春喜,顺着她所望的方向看去,一眼便见兀术正迎面走了过来,那气宇轩昂的样子竟让她着迷,就好像曾经少女怀春的自己,总是幻想着自己将来的心上人的模样而迷醉不已。   “我一回来便在寻你,没想你竟跑到这儿来了。”   她还来不及收拾好自己的小心思,他的声音已从头顶上方传来。她因自己的少女心思而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久久垂着脸不敢抬头看他。   “找我有什么事么?”她低着头轻轻问他。   看她一副羞羞怯怯极不大方的样子,兀术轻抬起她的脸来,竟看到满脸的红晕,于是打趣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见到我脸就红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太想我了?”   赵莞见被他猜中了半分心思,羞窘地挣开了他,抬起脸望向头顶的石雕,故意岔开了话题:“你们这真的有这种雕吗?”   兀术见她一脸敬仰地望着那雕刻出来的海东青,随即笑了笑:“当然。此雕名为海东青,是我们这里的空中捕猎手。你可知道我们这里最珍贵的三样东西是什么?”   听他这么一问,赵莞来了兴致,她两眼焕发着异样的光彩望向他, “是什么?”   “一为骏马,二为海东青,三为东珠。”   他口中的骏马和东珠赵莞都不足为奇,‘自古辽东出好马’,这里的马不但比一般的马长得高大,而且勇猛无比。他们行军打仗都离不开马,金国的军队都是骑兵,骏马便成了定国安邦的头号勇士。赵莞其实对他们的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因为大宋无数人的血肉之躯都丧于它们的铁蹄之下。东珠她曾在皇宫里见过,那是从辽国进献来的,如鸽子蛋般大小,色泽莹白无瑕,一眼看去有点像夜明珠,但比夜明珠又多了一份温润。虽是无比珍贵的东西,但对见过各种奇珍异宝的她来说,那东珠也没引起她多大兴趣。唯独这海冬青,她是第一次见识。虽然以前见过一些鹰科猛鸟,但那些跟海东青这种名雕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不可相提并论。   “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海东青?”   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兀术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便走。   她兴高采烈地任由他牵着穿行了大半个太子府来到了一处偏殿内,里面几个鹰把式连忙迎了上来,将手放于胸前对着兀术和她行礼。   鹰把式就是专门负责伺养和驯练海冬青的驯鹰人。   “挑几只成器的出来,我们带出去试试。”兀术对那几个鹰把式说道。   兀术话音一落,几个鹰把式应了后便相继走入了一扇小门。不久后,便看到他们从小门里一一出了来,他们套着皮鞲的手臂上都昂首毅立着一只巨型的鹰雕。   那便是真实的海东青。   海东青的体型比一般的鹰要高大很多,高度大致都有三尺有余,羽毛颜色也各有千秋,有全身玄黑的,有白头白爪的,有灰褐色的,有各种杂色的,甚至还有一只全身雪白的。      ☆、第三十六章   赵莞看得眼睛都有些发直,其中一个鹰把式将那只白头白爪的海东青转移到兀术同样套了皮鞴的手臂上时,她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这雄壮威武的猛禽。   兀术见状忍不住笑道:“你胆子可真不小,一般的女子看到这等凶禽都不太敢靠近,而你竟没心没肺到一上来就去摸它。幸得这鹰雕是驯服过的,若不然怕是你的一只眼珠子早已被它叼了出来。”   听兀术说得如此吓人,赵莞也着实后怕了一下,不过很快那种害怕的感觉就消散了。她知道眼前这只海东青是不会给她带来危险的,她注意到它的眼睛虽凌厉却没有攻击性,眼神冷冽却没有杀气。所以她可以断定此刻它是温驯的。   “我们现在要去放鹰吗?”她仰起头问他。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兀术没回答,只是朝身边的人吩咐:“让人去把徒班叫来,带上一些随从,到猎场去溜溜。”   其中一人应了后便打发了一个侍从出去。   没过多会儿,徒班便从殿外走了进来,一一跟兀术和赵莞行礼。兀术见人都到齐后,一手架着那海东青,一手牵着赵莞往外走。徒班与几个鹰把式随即跟在了身后。   放鹰是一件十分热闹刺激的户外运动,除了六七个鹰把式外,徒班还带来了二三十个随从,各自骑上骏马簇拥着兀术和赵莞便朝野外奔驰而去。   猎场主要是几个广阔无垠的大山林,这里林木茂盛,杂草丛生,地势又相对平缓,很适合一般的飞禽走兽栖息,也适合猎人骑马奔跑。此时正值夏季,是所有飞禽走兽频繁出没的季节。徒班命人擂鼓助阵,一阵震彻大地的鼓声传向猎场的每一个旮旯角落,惊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顿时沸腾了起来。   兀术等人架着海东青立在高处,海东青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沸腾的山林,蓄势待发却不轻举妄动,仿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昂首挺胸地立在主人的臂上或者肩上,看起来威风凛凛。   直到把山林里的鸟兽彻底击沸了后,兀术用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顿时见到他手臂上的海东青扑腾了几下然后一跃而起,它张开巨大的翅膀飞快地向天空飞去。随后其他几个人身上的海东青也一一接到命令同时朝着云霄飞腾而去。   赵莞看得目瞪口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海东青张开的双翅起码有□□尺宽,它们扑腾着那巨大的翅膀而疾速飞翔的样子实在太威武了,那些天鹅大雁什么的见了它们怕是都得浑身发抖。   海东青们在空中来回盘旋寻找着下手的目标。忽然她听到空中一道尖锐响亮的鸣叫,她抬起头一看,只见其中一只海东青突地收了翅膀,如一只云霄射下来的箭一样飞快地往山林中俯冲而去,那速度有如一道闪电,毫无痕迹地劈入林中。   很快,便又见那只海东青从林中飞了起来,巨大的爪子上正抓着一只体型不大的小动物。   那海东青抓着猎物朝着他们的方向飞了过来,有几个随从连忙迎了上去,海东青便将爪上的猎物从高空将猎物抛到他们面前后又转身飞走了。   随从拿着那被狠狠从高空摔下的猎物来到兀术面前,见是一只幼小的獐子。赵莞并不认识这些野物,但她仔细一瞧,发现那幼獐子竟还没有断气,还在奄奄一息地抽动着四肢垂死挣扎着,口鼻及耳朵都在淌血。   赵莞心里顿生不忍,她微微蹙了下眉,蹲下身用手轻摸了摸它微微颤抖的身体,抬起脸来对兀术说道:“好可怜。要不还是放了它吧?它还那么小,真不忍心杀它。”   兀术见她一脸的悲悯,心里并未觉得意外。这是大部分女子的通病,她们见到到手的猎物会开心,但如果让她们看到猎物被猎杀的过程她们就会不忍。可这是自然界的生存定律,人与人之间都会相互残杀 ,更何况处于弱势的动物。   “就算放了它,它也活不了了。它的内脏已经俱碎。”   虽然知道她会不忍,但他还是说出了事实。   赵莞沉默了。她再次看了看那还在痛苦挣扎的小生命,心里很不好受。她瞥了眼别在他腰带上的匕首,“把你的刀借我一下。”   兀术怔怔看了她一下,了解了她的用意,解下腰上的匕首递给了她。   她抽出匕首,又看了眼那幼獐后,一咬牙,一狠心,将那锋利的刀刃刺入了那獐子的脖颈。   那可怜的小东西孱弱地轻颤了颤后,很快便断了气。   她看着那悲惨死去的幼小生命,觉得心很痛。她拿出手帕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净,收好还给兀术。   她再看了看不断在空中盘旋扑凌的海东青,突然就失去了兴致。她怎么感觉他们这些被掳到金国的宋人这么像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猎物!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要不你们好好玩,找个人给我带路就好了。”她的心情变了,再也没有兴致看下去,待在这里只会让她越发难受。可说出这些话后她又有些后悔了。明明是她自己想出来看海东青的,现在却又因想得太多而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兀术揽住她,跟徒班吩咐了几句后便带着她离开。他带她来到一条小的溪沟旁,让她净一下脸和手。她的脸因天热而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上也因刚刚杀那只獐子时沾了些许血渍。   她蹲下身洗了洗手,又捧起一捧水来洗脸,清凉的溪水让她顿感清凉舒适。这个地方阳光晒不到,又有这怡人的小溪水潺潺地流着,刚才因那猎物引起的郁闷渐渐消散了,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她脱了鞋子,抓起裙摆,慢慢地试探性地一步一步踩入那冰凉的溪水中。   “这水好凉爽。”她开心地一边玩着水一边冲着坐在溪边上看着她玩乐的兀术说道。   兀术只是扬了扬唇角朝她笑了笑。他已经猜想到她心情的突然转变是因为什么!可是他无从安慰。只能默默地陪着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她宽心。当看到这一流小溪让她忘了刚才的不快,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你不热吗?下来踩踩水吧,好凉快的。”她又冲他喊道。   “不了。你也不能在水里站太久,这水性寒,玩久了省得你的身子受凉。”   赵莞仰起脸抿着嘴对他笑笑,继续玩自己的。   她正玩得起劲,耳边忽然传来兀术低声的警告:“你站着别动,不要回头。听话。”   赵莞被他突然的严肃给吓住了。她一动不动站着,感觉脊背发凉却不敢回头看,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不能动不能回头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他,只见他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地从背上取下一支羽翎箭,弯弓搭箭对准了她。   她大惊。他是要做什么?要射杀她吗?   她脑子里一下陷入了混乱,不知这一切到底是她的幻觉还是真的?   他真的准备要杀她了,难不成是她刚刚对那猎物的怜悯而让他产生了厌恶排斥之心?   她认命地闭上眼,抓住裙摆的手不自觉松了开来,裙子一下落入水中随着水流不断浮动着。她清楚地感觉到耳边一阵力风疾驰而过,随即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响。她猛地睁开眼睛,见兀术正三步并作两步朝她飞跨了过来。   她恍然地转过身看身后,这一看,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支羽翎箭正横穿在一条褐色扁头蛇的脖颈上。那蛇虽然被一箭穿喉,可那足有她一只手臂粗的蛇身却还在不断翻滚扭动着,时不时露出长长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肚白来,让人忍不住头皮直发麻。   赵莞一个激灵往后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在溪流中,幸好兀术来得快将她扶住了。   她浑身发软地靠着他从溪水中走了上去,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从那阵惊悚当中缓过神来。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   那蛇已经渐渐不动了,想必已经死了。赵莞脸上身上全是冷汗,她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兀术,心里升起一丝愧疚。刚才看他搭箭对着自己还以为他是要杀自己。却没想他是要射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扁头蛇。幸他发现得及时,若不然恐她这条命就被这毒蛇给拿走了。   “这蛇危险得很,被它咬上一口,瞬间就能毙命。是我大意了,竟让你受到这么大的惊吓,真是对不起。”   赵莞听着他自责的语气,心里更感歉疚,可她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兀术和顿珠的大婚之日很快就要到了。太子府也越来越热闹。但兀术这个新郎官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跟赵莞同吃同睡,除了必要的公务处理,其他时间基本都与赵莞待在一起,仿佛他们俩才是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妻。   赵莞被兀术拉着来到前殿时,远远的就看见殿内坐了好几个人。   她脚步一下顿住,待仔细看清里面的人后,飞快地奔了过去。   “父皇,母妃……”   她一边跑一边喊着。   殿内的人看到她后,也齐齐涌了出来。   赵莞飞扑进赵佶的怀中,紧紧抱着他不愿松开。抱了父皇一阵子后,又抱住韦贤妃,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哭成一团。   她带着他们重新进入殿内后才细问起他们各自的境遇来。      ☆、第三十七章   赵佶和赵桓自称是被安排住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倒也没受什么大的苦,只是终日被软禁着,不得自由。韦贤妃和九王妃以及其他很多的女眷也是被软禁,生活上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赵苓则因聪慧冷静做事细心而被特意安排在一个金国宗室府里做管账的,因为有粘罕的特殊交待,所以吃穿用度都与一般下人不同,苛责欺辱更是没有,日子过得倒是稳妥。还有的人则被遣散到当地作为当地居民自主求生,有些有作为的被金国朝廷录用。而女眷除了被软禁起来的外,还有好些被分配给金国君臣做了妻妾或者奴婢。   赵莞看他们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倒是显得轻松自然,不像有什么不妥。且看他们几个人的穿着,比之前见到时都要好些。只是母妃却比以前消瘦了很多,也苍老了许多,两鬓已经微见灰白之色。还有九嫂嫂,明明正值盛年,却是一脸的沧桑憔悴,脸相与实际年龄相去甚远。   “母妃,你们……没有瞒我吧?”赵莞依然不放心地追问。那些被圈禁的女眷他们金国人真的能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莞儿放心,我们说的都是实情。现在日子还算太平,得过且过吧。你若是能过得好,就努力珍惜自己的幸福,不用太过顾虑我们。知道吗?”   赵莞点点头。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的境况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或许也没有什么值得疑虑的,这里是金国皇城,皇城必定有皇城的威严和法度,比起全是一群粗勇武夫的军队,多少会好些吧!只要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不受折磨,不受□□,能吃饱穿暧,也就够了。对于俘虏来说,能有这样的待遇已是万幸。   初九日,太子府一阵喜庆欢腾。正殿门口聚满了人,赵莞挤在人堆里往外看,见一顶大红花轿已经停在了殿门正中央。然后她又看到了兀术。   原来是迎亲的队伍回来了!   身着大红喜服的兀术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一张弓,拿来三支缠了红绳的羽翎箭,三支同时搭于弓上,对准了花轿的轿底。随着“啪、啪、啪”三声力响,只见三箭以同样的间距分别钉在了轿底的左、中、右三个位置,丝毫不差。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赵莞心里在猜彻他们金国人揭轿时为什么要往轿底射三支箭呢?她还没想明白,便见站在花轿边的喜婆喜笑颜开地将轿帘掀起,然后看到红妆喜服的顿珠正端坐在里面,她头上并没有像她们中原那样盖盖头,她戴着一顶镶金嵌玉的繁复端庄的冠帽,肤如凝脂的脸上漾着甜蜜的微笑,原本活泼外向的她此时脸上却透着让人心醉的娇羞模样。   兀术走过去,从轿子里拦腰抱起了新娘子,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入了正殿。   赵莞没有多大的兴致去看他们的成亲仪式,心里隐隐地痛着。她呆楞着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地站在一起,没有谁会注意、会在乎她这样一个人。   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得坚持着待在这里。顿珠是把她当朋友来看待的,今日是她和兀术的大喜日子,若她不在场,就是在表明她心里不痛快,她在嫉妒。这样会让顿珠觉得她心胸狭隘 ,她太不知足。   按理说真正该不痛快、该嫉妒的人是顿珠才是。她才是兀术的正妻,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而自己一个什么也不是的俘虏,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吃正妻的醋。   可是,她真的难过,真的嫉妒,真的羡慕,羡慕她能穿着最美的红妆,做他幸福的新娘。她觉得自己很可耻,太小器。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的。她得强颜欢笑,她得恭喜祝福他们。   尽管无奈又心痛,但她还是坚持到了所有宾客散完后才回到自己房间。虽然期间什么也没做,她却感觉自己快累虚脱了,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春喜端了晚膳进来,她却是一点味口都没有,她坚持让春喜把饭菜撤了下去,并告诉她别打扰自己。   她又乏又困,可是睡不着。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枕头的另一边,在这之前,那另一半枕头是属于他的。从住进这太子府的第一天开始,他和她每晚都是同枕而眠。虽然只是短短数日,她却已习惯了他在身边带给她的安全感。但从今以后,她得慢慢习惯没有他在的日子。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对今夜的他们浮想联翩。忍着忍着,眼里就忍出了泪来。   因为实在睡不着,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干脆起了身,坐到铜镜前,仔细地拆着精心盘在头顶的发髻。以往这些都是春喜帮她做的,今日自己亲自动手还真的有些费劲。   将头发全部松散下来后,又准备更衣。忽听外面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然后是侍女的招呼声:“四太子。”   她一惊。急忙跑到门边将门闩插上。   这种时候,他不该来这的。虽然知道他只是想来看看自己,并不会在这里留宿。但今晚是他的新婚之夜,应该把他所有时间所有心思都放在顿珠身上。并且,此时她若见他,她的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而在他面前露出心底的委屈和难过来。她不能毁了他与顿珠的洞房花烛夜。   他在外面推门,但门被闩住了,不得而入 。   赵莞呆坐在里面,望着映在窗纸上的他模糊的身影,眼睛一阵酸涩难耐。   而他终是没有过久的停留。见她没有开门的意思,他也不喊不叫,也没有强行破门而入,在默默地伫立片刻后,悄然离开。   第二天她很早便起了床,洗漱穿戴完毕后,便准备前往正殿。依她们大宋的习俗,她这做小的应该给新进的正房行礼奉茶。她不清楚他们金国是不是也有这等规矩,但为了不失礼数,她还是做好准备的好。   到达正殿时,殿内并没有人。兴许是她来得太早,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这样的尊卑礼仪之分。   她想还是等等吧!便独自站在殿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终于见到不远处一男一女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那俩人正是兀术和他的新婚妻子顿珠。顿珠打扮得很是光彩照人,可能是已经身为人妻的缘故,俏皮之余竟比往日多了一分稳重与矜持。她双手挽着兀术的胳膊,一脸明媚的笑意。   赵莞迎了上去。顿珠见到她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走上前一步问她:“这么一大早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莞被问得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呆怔了一下下后,故作自然地道:“我,是想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毕竟,我对你们金国的礼仪习俗不太了解,所以……”   “这里不是你们宋朝,没有那些尊卑大小的俗礼。”   兀术早已洞悉了她的意思,抢先回答了她。   “那……你们忙,我先回房了。”   她没有抬头看兀术,只是冲顿珠笑了笑便快速离开。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刚刚实在太尴尬了。自己也真是自找没趣,都不先打听清楚就自以为是跑来这里闹笑话。真是自贬身份。   她回到房里后索性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蒙住。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做了一件这么不给自己长脸的事情。对她来说,这应该是她长这么大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了。   没过多会儿,她听见房间的门开了又关了,然后感觉床边上多了一个人,于是把被子蒙得更严实,侧过身去用背对着来人。   兀术试图拉开蒙在她头上的被子,但她扯得太紧,没拉开。他便连同被子一起将她抱了起来,有些好笑地道:“不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让你这般的无地自容?”   赵莞依然不说话,只是蒙着头任由他抱着。   “我真的很高兴,真的。高傲如你,竟愿意按你们宋朝的习俗去行尊卑之礼,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容易,你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对吗?”   听他这么说,赵莞心里一愣。说实话,她真的没想那么多。但他的话却说得那么动情,好像深受感动。   她依然不出声,只是扯着被子的手松懈了。兀术顺势拉下她头上的被子,看到她一双布满了委屈的眼眸,心里既怜惜又心疼。他多希望昨日他明媒正娶的那个人是她啊!昨晚与之洞房的人也是她!但内心的无奈与痛苦却无法诉说。   “过两日我就去跟圣上请示,你封妃的事很快就能下来。你再耐心等待两日。嗯?”   “封不封妃,有什么区别。我在乎的不是这些虚名。”   再怎么封,她也只是侧妃。反正都是做小,封了跟没封确实没多大区别。   “当然有区别。封妃以后,你我就是法统上的正式夫妻,你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大金国的人,是我完颜兀术的侧太子妃,不再只是一个连名份都没有的无名小妾,也不再只是宋朝的德玉公主。你会受到大金臣民的叩拜和拥戴。虽然只是侧妃,但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   大金国的人?!不再只是宋朝的德玉公主!   他说了那么多,她却只听到了这两句。这两句话让她有如临头棒喝。      ☆、第三十八章   如果她真的成了他的侧妃,成为他法统上的妻子,那她确实算半个金国人了。她还要被以金国人的身份被记入他们完颜家的史谱。可金国是大宋最大的仇敌啊!她怎么能成为自己仇敌的一份子。   “如果我拒绝封妃,你会尊重我的意愿么?”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问他。   也许是不曾想到她会拒绝,兀术一颗原本火热的心瞬间冷了一大半。她拒绝,就代表她心里还没有完全接受他。   “封你为妃,是因为我很在乎你。我想把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何况,就算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着想,你也不能拒绝。”   他特意加强了最后几个字的语调,这是明摆着不会依着她的意愿了。无论她愿不愿意,这妃位是一定要封的。   赵莞来到太子府门口时,见到兀术和顿珠已经准备好了要启程。今天是他们这对新婚夫妻归宁的日子,兀术要陪顿珠回娘家小住两日。   她露出明媚的笑容与顿珠道别,顿珠轻快地说道:“这两日我们不在府里,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哦。我们很快就回来。”   赵莞轻点了点头,心里很受感动。顿珠总是那么纯真善良,完全没有因为兀术心系于自己而心生妒恨。反观自己,在看到兀术体贴入微地扶顿珠上马的样子时,她的心里就一阵犯酸,胸口隐隐发痛。这种绵长而不剧烈的痛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提醒她:她所爱的男人有自己精心呵护的妻子!她正在跟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份爱。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兀术对顿珠好是应该的。何况顿珠那么可爱,他会喜欢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可自己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明知道那是他的结发妻子,那是四太子妃,可只要看到他对别的女人好,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每每为这些事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会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是跟自己有家仇国恨的仇人,他不值得自己付出真心。只有这样想她心里才稍微平衡一点,但很快又会觉得,她怎么可以爱上自己的仇人呢?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这种从内心衍生出来的爱恨情仇又会更加的折磨她。她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牢笼。一个让她逃无可逃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牢笼。   兀术来到她面前,双手抚住她的肩膀柔声叮嘱:“这两日你不要随便乱走,好好待在府里等我回来。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他说完又转向一旁的春喜,“春喜,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家公主。”   春喜连忙低下头恭声应允:“请四太子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公主。”   赵莞见顿珠正骑在马上等着他,微笑着轻推了推他, “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兀术松开了她,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身上了马,带着一队人马与顿珠缓缓离开了太子府。   赵莞黯然回房,心里空落得厉害。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京,兀术不在身边她感觉异常的孤单。虽然这里有很多自己的亲人,可他们都是没有自由的阶下囚,轻易不得相见,他们比自己还要无助。   她带着春喜在太子府里随意溜达打发时间,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看一看这偌大的王府。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以前从未来过的偏僻的小园子,园子里除一小片荷塘以及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外,便别无它景可赏。因是盛夏,那荷塘里的荷花倒是开得极好,白的红的,映着碧绿的叶盘竞相绽放,看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夏日凉爽的风徐徐吹来,她好不惬意地靠着那假山坐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周边,发现园子尽头有一些朴实的房室,时不时会看到有人影在屋里闪动。看那穿着打扮,应该是府里的下人。估计这里是专供府里的下人们居住的地方。   “你说四太子怎么那么喜欢那宋朝的公主?就因为她生得美吗?”   “我哪知道,要说生得美,咱们的四太子妃也不差啊。”   一阵由远而近的说话声渐渐传入耳里……   “就是,肯定是她百般勾引四太子。要不然她肯定也会轮为浣衣院的一员,现在四太子对她好,她就完全不用受那些苦了。真为四太子妃抱屈,她人那么好,可四太子的心却不在她身上。”   “嘘!小心被人听到。”   “能有谁听到,这里是我们下人住的地方,主子们是不可能到这儿来的。何况四太子和四太子妃又不在府里。”   “还是小心为好。四太子曾经吩咐,不允许任何人在私下里议论有关宋人的事情。在从燕山到达太子府之前,四太子还提前派人让管家把太子府周围所有的宋人都遣散了,就怕她们见到那宋朝公主后乱说。”   “其实依我看四太子何必如此。那宋朝公主要真知道了说不定会更死心塌地的对四太子。你想啊,她要是知道其他宋人女子的悲惨处境,她还不得好好抓住四太子这根救命草。”   “四太子这么做肯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做下人的还是不要妄自猜彻的好。”   “你胆子也太小了,这段时间我都快闷死了。当着那公主的面不能随便出声,背地里竟也不让人说话。”   “其实她们宋人也挺可怜的。原来都是尊贵的皇族中人,现在却沦为任人践踏的阶下囚。你看浣衣院那些女人多惨。好多人不堪受辱都自尽了。”   “说的也是。是挺可怜的。”   ……   赵莞隐在那假山背后,待那两个碎嘴的婢女走远了后 ,才和春喜悄然走了出来。   浣衣院‥‥‥那是个什么地方?   听刚刚那两个人说的话,应该是一个关押她们宋人的场所。   母妃和九嫂嫂也在那里吗?还有,姐姐赵苓,也在吗?难道她们那日与自己相见时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她们怕自己担忧,所以故意隐瞒了自己的悲惨境遇?亦或者,是受了兀术的指示,他不让她们告诉自己实情?   难怪之前她向兀术提出要主动去看望他们时,他找各种理由拒绝了,非得把他们请到太子府来与她相见。肯定都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想对她瞒天过海。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费尽了心思细心安排,却最终被这两个坏事的婢女给败露了。   赵莞仿佛一下掉进了冰窟里,失魂落魄地由春喜搀着回了房。   回到房间后,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得想办法弄清楚这浣衣院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第一个想到了姐姐赵苓。她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也在浣衣院,是不是真的有受到粘罕的庇护?她也是唯一有希望可以得与自己相见的人。   她亲自去找了太子府的管家去请徒班来见她。   在上京,她唯一能想到的并可以帮到她的人就是徒班。若想见姐姐,一定要找他才行。   徒班在管家的带领下朝坐在正殿的赵莞走来,他向她行了礼后,便恭声问她:“不知公主叫属下来有何吩咐?”   赵莞露出极轻松的样子说道: “徒班大人,四太子这两天不在府里,我一个人实在闷得慌。我想跟我姐姐赵苓说说话叙叙旧,你能帮我找她来吗?或者带我去找她也可以。”   “请公主恕罪。属下怕是作不了这主。”徒班面露难色,委婉地拒绝了她。   “这有什么作不了主的,我姐姐不是在那谁家做管账的吗?不是受粘罕元帅的照护吗?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上京,通融一下让她出来陪陪我都不行吗?”   “这……若未经得四太子同意,属下不敢擅自作主请宁玉公主前来。四太子想必后天便能回府,公主还是暂且先忍耐两日,待四太子回来再与宁玉公主见面吧。”   “你……”赵莞被他的固执给气坏了,气鼓鼓地说道:“若等他回来我就不会无聊了。自然也不会再去烦扰姐姐。既然你不愿意去请我姐姐来,那你就代替我姐姐陪我吧。要不然这两日我要是闷出病来了,我就说是你害的。到时看你怎么跟他解释。”   徒班一听她这□□裸的威胁,连忙向她恭身道:“属下不敢。还请公主体谅属下的苦处。”   “我不管。你不去请我姐姐,那你就得陪我。要不然我一个人在这偌大的太子府里都快闷死了。走吧,陪我到处走走。正好跟我好好介绍一下你们金国的风土人情。”   说完便自顾自地朝外走去。她心里邪恶地一笑,她就不相信这徒班敢不答应。   果然她才走出前殿的大门,徒班马上拦在了她面前, “公主请稍候,我这就去请宁玉公主。”   “好,快去吧。”她一脸得意的笑意。   徒班转身离去,他明知道这是赵莞给他下的套,可他依然不得不往里钻。若他不去请宁玉公主,他就得陪她散步聊天,这完全是大不敬的行为。她是四太子心爱之人,不久之后还会成为侧太子妃,他作为属下是绝对不能有这等私相授受的行为的,若不然传入四太子耳朵里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赵莞便见徒班带着赵苓向前殿走来。她连忙迎了上去,“姐姐,你终于来了。”   “莞儿,你急着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赵苓拉住她的手柔声问她。   “没有啊。只是这两天兀术陪顿珠回娘家去了。我一个人在这太子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太无聊了,所以就找人去请你来陪陪我。你出来不会不方便吧?”   “倒没有不方便,只要跟主家的人说一声便罢。”   赵莞拉着赵苓来到房中后,随即将门关了起来,扯着赵苓坐下,并异常严肃地问她:“姐姐,你还打算瞒着我么?”   赵苓随露惊疑之色,但还是故作轻松地问:“莞儿,你说什么?我瞒你什么了?”   赵莞看她极不自然的神色,心里更是悲切。姐姐也太不会伪装自己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她有事瞒着自己,可嘴上却还在逞强。      ☆、第三十九章   “姐姐,浣衣院是什么地方?”赵莞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她不想跟她打哑谜。   “浣衣院?”赵苓眼里闪过一丝晦黯,随即又强装自然地道:“应该是皇宫里浆洗衣物的地方吧,听这名字也该晓得。”   “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姐姐,你告诉我,粘罕真的有找人照护你吗?”   “莞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粘罕当然有找人保护我。你看我,跟在燕山时没多大区别吧?”   赵莞眼睛不眨地看着赵苓,虽然她总是漏洞百出跟她撒谎,但她说的也没错。无论是气色还是精神,都跟在燕山时没有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穿着上的贵贱而已。   “姐姐,我都知道了。我求你,告诉我实话吧。若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心安的。”   “莞儿……”   “姐姐。”她加重语气唤她,恳求她,“告诉我,他们都在这里遭遇了什么,父皇和大哥,母妃,九嫂嫂,还有其他的人,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莞儿,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想必你也可以想象得到,又何必去追究得那么清楚。”   “姐姐,你快说吧。莞儿求你了。”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若还不让她知道,怕是她以后每晚都会因为想着这些事而睡不着觉。   “当初四太子来接我们与你相见之前,他就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我们,不要让你知道这些事。我们都知道他是不想让你难过,都是为了你好,所以我们都答应了他。也很庆幸他能如此在乎你的感受。可如今,怕是瞒不过你了。既是如此,那我便如实告诉你罢。那浣衣院名义上是浣洗衣物的场所,可实际上,早已成为他们皇宫内苑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带到上京来的宋人女子,除了少数一些被他们金国人纳为侍妾之外,其他的人全部都被关押在了浣衣院,包括贤妃娘子和九嫂嫂。他们金国人为了报复九哥登基称帝重新建立赵宋王朝,那金国的官家竟……”赵苓说到此处已经开始哽咽得说不下去。   赵莞平静地问她:“竟怎样?”   赵苓擦了擦眼角的泪,继续说道:“那个乱绝人伦的金国天子,为了尽可能地羞辱九哥,竟把贤妃娘子和九嫂嫂同时召去侍寝,让她们婆媳俩……共侍一夫。”赵苓已经泣不成声,这样的事,连她这个旁观者说出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身经此事的韦贤妃与九王妃会是何等的屈辱。   赵莞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静静地听着赵苓诉说。   “还有父皇和大哥。我听说,他们刚到上京的时候,他们金国朝廷让他们俩行什么“牵羊礼”,说是让他们□□着身体,在身上披一张羊皮,手上还各牵着一只羊去给他们□□皇帝的陵寝行叩拜礼。表示大宋的天子就像羊一样温驯老实,任由他们宰割。他们还给父皇和大哥封了两个极带侮辱性的封号,称父皇为‘昏德公’,称大哥为‘重昏侯’……”   听赵苓一通气说完后,赵莞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崩溃大哭,虽然心里的悲愤潮水一样袭击着她的五脏六腑,但她却是一动不动平静地坐着。一种不正常的平静。   在没来上京之前,她曾无数次的幻想过他们在上京可能遭遇到的种种可怕的折磨□□,心里多少有些准备。可她没想到,现实却比她所幻想的还要残酷得多。金国人是在诛心,诛九哥的心,诛所有宋人的心。他们是誓要把赵宋王朝打击毁灭干净才算罢休。   “姐姐,你呢?也在浣衣院么?”   “粘罕倒是没有食言。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实情。只是,总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受那样的罪,也是心如刀割,没有什么踏实日子可过。莞儿,若是四太子能对你好,就惜福吧。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跟他闹。别辜负他对你的一片情意。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同样,也不是你我一个柔弱女子能够改变的。”   “姐姐放心,我不会跟兀术闹的。”   在来上京之前,她曾答应过他,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不能闹,不能跟他置气。在经历了这么多后,她也深知眼泪和哭闹一点用都没有。她必须得坚强面对所有的苦难!   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她心里一股想要扭转命运的强烈意志在心里渐渐衍生开来。可是,想要扭转命运谈何容易!   恐怕唯一的希望就只有九哥了。现在的大宋天子!   让徒班把赵苓送走后,赵莞便没再出过房门一步。她日夜都在思忖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她知道自己必须得想办法见到九哥。得告诉他,他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妻子,他们都在金国受着怎样的□□。还得告诉他,他必须得励精图治,远离奸佞,虚心纳谏,做一个圣明天子让大宋强大起来,这样才足以能与金国抗衡。   可如今,九哥远在南京应天府。而自己,却在千里之遥的金国上京。   “春喜,给我挑一件好看的衣裳来。”她得好好打扮自己,今日兀术就要回来,她要穿上他喜欢的衣裳,戴他喜欢的首饰。   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脸上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而长成了美丽丰韵的女人,经过一番精心巧妙的装扮,原本就天生丽质的容颜竟显得倾国倾城,丝毫不输当年的安玉公主赵蔷。   “公主真是美极了。四太子回来看到你肯定眼睛都移不开了。”春喜望着铜镜里惊为天人的赵莞,心里也忍不住惊叹。   赵莞心里泛起丝丝苦笑。像她这般性情的人,最不善长的就是强颜欢笑曲意逢迎。可是,现在她必须得装。装出一副跟他百般恩爱的样子,彻底取得他的信任。   “春喜,以后你得教我如何自己做这些事情。”   “公主,有奴婢帮你就可以了呀,你不需要自己亲手弄的。”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要是连给自己梳妆都不会,岂不让人笑话。再说,人总有靠自己的时候。”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春喜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开始跟自己相依为命的。那时从东京到燕山的途中,兀术因为她不会打理自己,所以让春喜做了她的随身丫鬟。   她现在意识到,这种养尊处优的习惯得摒弃掉了。   兀术是在正午回来的,房里的门突然被推开。赵莞侧身望去,见他正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午时强烈的光线从门外照射在他身上,他沐着阳光一脸微笑地走向她。看到他俊毅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要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可脑子里即刻闪过浣衣院,昏德公,重昏侯,牵羊礼,这些让人一想到就痛的名字,一颗已经化了的心又凝固了。   她站起来,向他微微一笑,“回来了?”   他拥住她,有些惊诧她的精心打扮,“几日不见,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她温驯地倚靠在他胸口。他的怀抱,那么温暖结实,让人上隐。   看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娇俏脸蛋,他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有没有想我?”   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也太让人难为情了。赵莞一下红了脸,从他怀里逃离。他一个大跨步过去,又将她拉入怀中,忍不住深深地吻上了她。   面对他缠绵深情的吻,她身子一阵阵发软,很快陷入他的温柔圈里。   当他抱她到床上时,她的理智忽然清醒了。双手抵住他压下来的胸膛, “这大白天的,别这样。你才刚回来……”他一回府就跑到她房里行云雨之事,怕是会引起下人们的窃笑,也会伤了顿珠的自尊心。   可已经无法自控的兀术管不了那么多,谁让她那么美,美得让人发狂。她若只是好好的跟他说话叙诉衷肠,可能还不会激起内心对她的渴望。可偏偏她作出一副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的勾人神态来,让他如何把持得住!他拉开抵在他胸前的葱白小手用力抱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难道你不想要……”他不顾她的抗议,炽热的双唇沿着她细长的脖颈一路向下,吻她的锁骨,她的肩,她的胸……经过这段时间的两情相悦,他早已对她所有的敏感地带了若指掌,他太清楚要怎么勾起她的欲望。   赵莞去见顿珠时,顿珠依然一脸热情率真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愧疚来。顿珠与兀术是新婚,但兀术的心思几乎全放在了自己身上。虽然顿珠表面看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可赵莞还是可以感觉得出来,顿珠是在意的。只不过她十分的清楚要怎么去抓紧一个男人的心。她不哭不闹,豁然接受,还放低姿态跟自己的情敌成为朋友。因为她明白,身在王室贵胄之家,这种酸醋永远也吃不完。若她心胸不够宽广豁达,只会把心爱的人越推越远,还会把自己逼入绝望的死角。   兀术要到她房里来过夜时,赵莞谎称月事来了而将他拒之门外。她必须得让他多陪陪顿珠,也是不想自己日日与他腻在一起,她怕自己内心激荡的情绪会情不自禁地在他面前表露出来而让自己功亏一溃。也怕自己会情难自控迷恋他的深情而无法自拔,最后让自己陷入无法决择的两难境地。她得趁现在还能抽身,还能理智地做出选择而冷静地对待俩人之间的感情。她不能过度依恋他,但也不能过于疏离,一定要保持恰当的距离。只有这样,她才能掌控自己的未来。      ☆、第四十章   令赵莞没想到的是,就在第二日,她的月事真的来了。比平常要提前了好几日。这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月事来了就证明她没有怀孕。没有怀孕那对她以后的计划就不会有任何影响了。在这之前,她整日提心吊胆的,就怕自己有孕在身。要是真的怀孕了,这一次肯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落胎了。兀术必然要让她生下来,他是多么渴望有一个孩子。若真有了孩子,她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还能舍下自己的骨肉而去做原本该做的事情。   兀术向圣上请封侧妃的诏书很快下来了。赵莞穿了侧太子妃的官服跟兀术进宫觐拜谢恩。她跪在那个头发花白的天会帝面前,低垂着脸跟他行礼。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天会帝,在兀术与顿珠大婚之时,她就见过他。   “抬起脸来让朕看看。”   赵莞缓缓抬起脸,目光平静地望向他。她要记住他的样子,永远记住。就是他,让她的家人受尽了世上最大的耻辱。   天会帝看着她,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嗯,果然是天姿国色。既然兀术钟爱你,朕希望你能对得起他的一片深情厚意。既已封妃,那就是我大金皇家的媳妇,是我大金国的人,你要忠于自己的夫君,忠于自己的国家。知道吗?”   “妾身明白。妾身遵旨。”赵莞一脸恭敬地应着。内心里却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天会帝拿出一个册子递给兀术:“这是赵佶写的谢表,你收着吧。”   赵莞一听到父皇的名字,心里顿时波涛汹涌,眼泪直想往外冲,她拼命忍住,心想他们所说的“谢表”是什么意思?   回到太子府后,赵莞拦到兀术身前,“能不能把我父皇的谢表给我看下。”   兀术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下,从胸前将那个册子拿了出来放在她手上,“这只是一个形式,你不要太在意。”   赵莞接过那册子双手打开,里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臣赵佶,感谢陛下,感谢四太子,九女赵莞幸运殊荣,得四太子恩宠,属天恩地泽,赵佶倍感于心。在此叩谢!   赵莞泪眼模糊,仔细瞧那字迹,已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底气,并且有些字还写得变了形。父皇定是在极度悲痛的心境下写下这份代表着耻辱的谢表的。   她将册子合上,递给兀术,“谢谢。”虽然跟他说谢,可心里却不知到底是谢他什么?谢她封自己为侧妃?谢他对自己的一片情义?还是谢他刚刚提前给自己的一句安慰?   他说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可她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一个形式,这只是他们金国又一次抓住机会羞辱父皇罢了。他的父皇曾是堂堂的大宋天子,她是一国的公主,而今竟沦落到给人做妾室她的父皇还得感恩戴德地感激他们。感激他完颜兀术愿意纳他的女儿为妾。   “你以后别太在这些事上面较真。因为形势所逼,很多事情我都迫不得已,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搂住她,好言安慰,“现在,你我已经是正式的夫妻了。我向天发誓,以后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赵莞点点头,将脸埋入他怀里,内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在上京待了一个月后,兀术便准备启程回燕山。很快就要进入秋季了,秋季是最利于出战的季节。天会帝下诏,命东路军与西路军分两路率军南下,捉拿身在南京应天府的宋朝天子赵构。兀术同样作为东路军的主要将领随军南下,所以他得速回燕山元帅府准备。   到达燕山时已是七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阆园里兀术为她栽种的杏树枝繁叶茂,树上还挂了累累果实。   讹里朵与兀术已经开始在调兵遣将整顿军队,很快就要准备挥军南下了。赵莞在心里默默盘算 ,若她要逃离这里去找九哥,跟随军队一起南下是最好的办法,到时再伺机脱离便是。若不然凭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对黄河以北又不熟悉,这里又都是金国管辖的地界,要走出去怕是很难。   她早已和张良辅商量好,她会扮成他身边的药仆一起随军南下。军医一般都是处在军队的后方,相对比较隐蔽,很难引起高级将领的注意。这是一份拿命作赌注的差事,万一被发现,她和张良辅,也许都会死。可当她跟张良辅一说的时候,他立即跪在了她面前,并庄重地起誓说誓死也会护卫她的周全。   她真的很感激张良辅,近两年来,一直无微不至、忠心耿耿地守护照应着她。哪怕这次她让他豁上性命跟着上战场,他也是毫不犹豫就答应。   兀术躺在她身边从背后抱住她,“这次出征,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半载不定。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若是身怀有孕,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听着他温柔的叮嘱,赵莞心里一阵抽痛。他不知道 ,她依然悄悄的在喝断子汤。她也不会等他回来。   她转过身回抱住他,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你把张良辅带在身边吧,他医术高明,千里之外你要是有伤有病的,有他在身边我也好放心。”   “就因为他医术高明,所以才要让他留在燕山照顾你。随军的医官讹里朵已经全部安排好了,他们都是长期跟随军队出征的,对战场上的各种情况都能熟练应对。至于张良辅,他更适合留在府里。”   “你这次是要深入宋地,我认为还是带着他比较好。并且我敢肯定你们那些军医里面肯定没有一个人的医术可以比得过他。战场上拼杀,总会避免不了伤残的,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一个宋人女子在你们金国该怎么活。万一像你说的,我若有孕,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兀术完全不当回事地笑了,捏了捏她柔软细腻的脸蛋,“绝对不会。我保证我一定连根头发丝都不会少地回来见你。”宋人的战斗力他早已看得透透的,那就是一盘散沙,一打即溃。这次南下,他们大金的铁骑也定会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绝不可能出现她所说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的情况。   赵莞不依不饶,在他怀里撒起娇来,“你就听我一回吧,让我心安。可以吗?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见到你,我可不想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面对她的执拗,兀术最终妥协了,终于答应让张良辅也加入到随军的军医行列当中去。   赵莞觉得光得到张良辅的相助还不够,还需要一个人。   她来到顿珠的房间时,顿珠正好午睡醒来,还在睡眼惺松地打着哈欠。看到她来,随即将她迎了进去,“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在她印象里,赵莞从没有主动来找过她。   赵莞在凳子上坐下,向顿珠笑了笑,将随身带来的玉福糕放在她面前,“知道你喜欢吃,所以特意让春喜做了些。”   顿珠一见到玉福糕,眼睛立马亮了,高兴地道:“哇,太谢谢你了。你对我真好。”说完拿起一块糕点便大快朵颐地吃起来。   赵莞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样子,心里也很开心。想想以前的自己也跟她一样,看到好吃的就两眼放光,无比兴奋。仿佛这世上只要有好吃的就什么都满足了。   她在想若是金宋两国没有交战,东京不曾失陷,她的父兄依然安稳地做着太平天子,也许,她可能也跟顿珠一样,无忧无虑的,然后被政治赐婚嫁给某一个当朝权贵,过着平淡又安稳的日子。又或者自己找到了一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还奉她如至宝的人,然后嫁给他,与他幸福的过一辈子。   “四太子妃,我要走了。要离开燕山,离开兀术。”她一边微笑着看顿珠吃一边淡淡地说道。   “咳咳……”顿珠被她的话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嘴里的玉福糕都喷了出来。赵莞连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轻轻给她拍着后背。   “你刚刚说什么?”顿珠刚缓过来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要离开燕山,离开兀术,我要回到大宋去。我会扮成军医身边的药仆随军南下,然后伺机逃走。四太子妃,我此次来,是特意来求你,请你为我保密。并帮我打点好府里的人,不要让他们向兀术告密。 ”   兀术将自己和顿珠留在燕山府,若顿珠发现自己不见的话,定会报告给兀术。为了过顿珠这一关,她只能实话实说与她打感情牌,让她同情她、怜悯她。就算她真的放她走了,以她对兀术的了解,他不会把顿珠怎么样的。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兀术要是知道,他会恨死我的。我可不想让他恨我。”顿珠想也没想就果断地拒绝了。   赵莞见顿珠不答应,她站起来突地跪在了顿珠面前,顿珠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你,你别这样,就算你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答应的。兀术那么喜欢你,你难道就忍心这样舍他而去吗?”      ☆、第四十一章   “四太子妃,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我的家人在上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觉得,我会忽略我至亲的人所承受的巨大痛苦,而与兀术厮守一生吗?”她的眼里已经朦了一层水气并泛着微微的红丝决绝地看着顿珠。   “那就算你逃走就一定能逃得掉吗?他们此去就是去攻打你们宋朝的,你就算逃,迟早也会被他们抓到的。”   “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试试。哪怕是死,我也一定要死在我们大宋的土地上。我无法忍受兀术一边说爱我,一边却在残忍地屠杀我大宋的子民,残害我的家人。你们金国让我的家人受尽了屈辱折磨,我还怎么可能成为他们完颜家的一份子。四太子妃,就当我求你,我留下来,只会与他相互折磨,他不会快乐,我更不会。我相信,你放走了我,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可是……”顿珠很为难,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若放她走,兀术肯定会恨她一辈子,说不定杀了她都有可能。他是那么在乎她啊!可若不放她走,她又感觉良心不安。   还没等她说完,赵莞又抢断她说道:“四太子妃,就算你不放我走,我也会自我了断。反正,我是断不会跟兀术在一起了的。”   顿珠心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不明白,在这之前,赵莞还表现得跟兀术恩爱非常的样子。可一转身,她竟是这样一种誓死决裂的态度。   “那好吧,你容我考虑一下。”顿珠拿不定主意,她想答应,却又不敢答应。赵莞见她有所松动,又迫切地道:“四太子妃,兀术后天就要出征了,已经容不得半分考虑了。假若你是我,你肯定也会作出跟我同样的决定的。因为我知道,四太子妃跟我有着一样的秉性。”   顿珠一下陷入了沉默,虽然她未曾经历过她所经历的那些苦难,但她却可以理解她的苦和痛。终于,在经过片刻的沉思后,她将她扶起来,肯定地望着她,“我答应你。需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便是。”   “顿珠,谢谢你。”赵莞唤了她的名字,把她当朋友,当知己,而不是金国的四太子妃,“很高兴能与你相识一场。因为你我才知道,你们金国的人也是有可爱善良的一面的。”   顿珠拉住赵莞的手,眼里浮上一层泪光,她又何尝不感到幸运能与她相识。在她眼里,赵莞是高贵又可怜的。她生在那样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那里有诗词书画,有秀美山河,有让她不曾见到过的美好的人和物,有让人最向往的人间极乐。她是尊贵的公主,她的风骨,她的勇敢,她的善良,都让她深深叹服。可她又是可怜的,她是亡国公主,是俘虏,命如草芥。但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兀术爱上了她。她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这一辈子也得不到的兀术的心。   “公主,你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春喜哭得很伤心,两年的主仆情谊早已根深蒂固,她真的好舍不得,也放不下公主一个人。   “春喜,此去千难万险,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送了命,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再说军营当中都是男儿身,有很多的不便,张良辅身边有我一个就够了,再带上你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跟四太子妃商量好了,到时她自会安顿好你。”   她用帕子擦去春喜脸上的泪,她已经拜托了顿珠在她走后,找几个可信任的人护送春喜回她的家乡汤阴去。这样也算对得起她们主仆一场。   “春喜,这两年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从她刚入兀术的军帐那会儿起,春喜就一直照顾着她、关心她。她是真的真的很感激春喜这两年来对自己无微不至的陪伴。   春喜依然在哭, “公主,若是没有你,恐怕我早就死了。”当初若不是跟了公主,怕是她也会惨遭跟翠儿一样的命运。   将所有的人和事都打点安顿好后,赵莞终于舒了一口气。就等着后天她悄悄混入军营跟着军队一起南下了。   赵莞看着身边已经熟睡的兀术,自己却是了无睡意。她枕在他的胳膊上,时间一长,颈子都被他的肌肉硌疼了。她将他的手从脖子后面拿出来,轻轻放在他的胸前。   望着他酣畅的睡容,赵莞一下入了神。他睡得那么安心踏实,毫无戒备,原本硬朗的脸部轮廓此刻也变得柔和起来,呈现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明日他就要出征。但在出征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还是选择跟她待在一起。   她看了看床头案几上放着的匕首,那精美的银白花纹闪着微弱的光。这匕首,她曾握在手上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东京金营的宴席上,她拿着它抵着兀术的脖子威胁斡离不。现在依然清晰记得那时的情景,那时的感觉。她那么害怕,又那么勇敢,丝毫没有退缩。   第二次,是她拿着这匕首杀了那只痛苦挣扎的獐子,那是她第一次杀生。奇怪的是,当时的她,竟完全没有手软。   她看一眼兀术,他依然睡得很熟,呼吸均匀,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动都没动一下。此刻,她若想杀他,会不会易如反掌?   她曾发过誓,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他。哪怕终其一生,用尽全力,她也要杀了他。   现在,她有机会了。   她忍不住伸长手臂将那匕首攥在了手上并拔出了鞘。她望着依然熟睡的兀术,只要在他的胸口深深一刺,或在他的喉间轻轻一刎,立刻就能结束他的性命。这样她就可以给秀锦,翠儿,六姐儿,还有那一百名为斡离不陪葬的女子,以及众多死在金人刀下的宋人报仇了。想到此,她猛地扬起了手中的武器……就在她准备动手的一刹那,她的脑海里突然不争气地跳出了平日里他的音容笑貌,他对自己种种的好。紧握刀柄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已经发了狠的心产生了一丝动摇。她又想起了那几个名字,让她心如刀割的名字,浣衣院,牵羊礼,昏德公,重昏侯‥‥‥她猛醒。不行不行,她不能图一时之快。杀了兀术,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复生,而她的家人却可能会因此而受更多的罪。而自己也会送上性命,那她所有计划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还会连累很多无辜的人。   “我就不去给你送行了。你自己好好保重,平安归来。我在这里等着你。”她细细帮他整理衣衫,与他依依道别。可实际是,不去送行,是让自己有时间乔装打扮以便混入军营。   兀术轻抚了抚她的脸,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甚至藏着一丝痛楚。但他没有过多的停留,与她相互叮嘱道别后转身离去。   兀术一走,赵莞立即拿出一套小厮的衣服换上,又在顿珠的安排掩护下,跟着张良辅顺利地进入了军队。金国的军队都是骑兵,他们随行的军医也不例外,都是一人一骑。赵莞很庆幸自己已经学会了骑马,若不然这一路去还真的会困难重重。   她骑在马上看到远远的最前方,顿珠在给兀术送行。他们俩人挨得很近,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俩人恩爱有加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让赵莞心底产生了一丝刺痛。幸好自己要离开了,若不然这种不良心态迟早会将自己毁了。   她深吸一口气,撇开了脸不再去看那一幕。从此以后,她和兀术,便各走各的路,他跟自己再无关系了。   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儿叫小九。在这里,她不是德玉公主,更不是兀术的侧太子妃,她只是张良辅身边一个打杂的药仆。   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绵延数十里。赵莞一直跟张良辅形影不离地待在一起,在这全是男人的军队里,她是绝对不能跟张良辅分散的,若不然万一出差错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小九……”张良辅轻声叫她,语气里还有些不习惯,以前彼此是主仆身份,现在却是师徒关系。他是师,她是徒。“在营帐里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尽量少说话,少跟人来往。”   赵莞点点头,“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的。”   张良辅从胸前拿出两本书来递给她, “这是我这几日整理出来的一些关于医药的基本知识。你无聊时就看一下。”   “谢谢师父。”赵莞感激地看了看张良辅,双手仔细地接过那书抱在怀中。此刻她发现,身着女真服的张良辅那白净如玉的脸竟比以前多了一份英气,已经不完全是一个白面书生张良辅了。   她所住的营帐是跟其他药仆住在一起的集体营。她谨记张良辅跟她说的话:‘少说话,少与人来往’。这里的人都是男人,身为女儿身的她定会有诸多的不便,但她必须得慢慢习惯。      ☆、第四十二章   她一有时间就拿出张良辅给她的书来看。她翻开时,发现这是两本临时装订的书籍,一本是基本的医疗小常识,一本则是常用的药材介绍。都是张良辅亲笔书写的,他的字写得极好,就跟他的人一样,温润如玉却不失硬气。她看得津津有味,也用心记在心里,只希望自己不要给张良辅拖后腿,真正需要她的时候她能帮得上忙。   此次南下东路军的最高统帅是讹里朵,这支士气高昂的军队由清州、沧州过了黄河后,直向山东挺进。随着队伍越往南,赵莞心情就越激动,也越紧张。她想在军队靠近东京时,寻找机会逃脱。到时再想办法联系当地的知州,然后去找九哥。她必须在金军之前先找到九哥才行。   金军在攻入山东各州县时,当地的守城将令基本都是弃城而逃,不战而降。赵莞对宋朝的军队失望透顶,想不到两年过去,宋朝的战斗力居然没有一点长进,这些守城的将领依然是贪生怕死,毫无报国之心,看到金国的铁骑就闻风丧胆,逃之夭夭。金军更是士气大振,很快将他们所弃的城池一一占领了。   她坐在营帐里眼睛盯着书本,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心神不宁地想起这些时日来宋朝军队的软弱无能,心里就极度地焦虑与不安。这样的军队,怎么能与金国抗衡,怎么抵挡得了金军的铁骑,怎么保护得了九哥好不容易光复的赵宋王朝?   她心里十分沮丧,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她到底该怎么做?   “你们听说了没有,官家已经从南京应天府逃跑了。”   “不会吧?逃到哪里去了?”   “据说是往南走了。具体什么地方不知道。”   “唉,看来咱们大宋这次是要彻底灭亡了。”   ……   几个药仆从外边闲聊着走了进来,他们都是曾经被掳北上后归顺了金国的宋人。   “你们说什么?官家南逃?”赵莞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惊疑地问从帐外走进来的那几个人。   其中一个名叫韩通的人走向她,说道:“现在大宋的官家听说金军打过来了,于是就逃走了。”   赵莞一下傻了,她原本还在想着从东京脱离军队然后去南京找九哥,却万万没想到,他竟逃跑了。现在,就算她逃离军队,她又能去哪里找他?   那韩通看她一脸丧气的表情,好心劝慰她:“逃是必然的。与其等着被抓,还不如赶紧跑了再说。以现在大宋的实力,是根本抵挡不了金国大军的。”   赵莞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韩通见她哭了,有些慌了手脚, “你别哭啊。你想想,如果他不逃,肯定是要被抓的,你应该感到高兴。”   赵莞没理会韩通,独自从帐里跑了出来。她有些失态了,若再不出来,怕是要露馅了。   她一口气不知道跑出来多远,直到有几个士兵举着长矛喝住了她:“你什么人?竟在这里随便乱闯?”   赵莞惊惧地停了下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垂着头小声回答:“我是一名药仆,不小心迷了路。”   “军医的营帐在那边,你乱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是四太子的营帐,若是扰了四太子,你担当得起吗?赶紧走!”   赵莞抬起眼看了看那士兵手指的方向,小声说道:“谢谢军爷,下次不敢了。”然后转身飞快地逃离。   她惊出一身冷汗。真的好险!想不到一时失去理智,竟不知不觉跑到了兀术的营帐前。还好被那士兵拦住了,若是撞见兀术,亦或者他身边任何一个跟自己相熟的人,那她就死定了!下次再也不可这样沉不住气了。   心头的余惊还未散去,便见前方正迎面走来几个人,赵莞一抬眼,一颗心便跳到了嗓子眼。她赶紧弯下腰低着头站到一边,等待那几个人从身边走过。   那走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而是徒班。   徒班算是对她最熟悉的一个了。若是被他看到自己的脸,怕是她此时这样的打扮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幸好他们并未多看她一眼,只是旁若无人地从她面前经过了。她抑制住紧张的情绪,快速地离开。   走到半路,便看到张良辅着急地走了过来,在看到她后,松口气地快速走向她, “你跑去哪里了?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心里憋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张良辅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一时之间到嘴的话不忍再说出口。刚刚听韩通说她哭着跑出去了,他就一直很担心,急得到处找她。本来想再告诫她不能随便在军营乱走,毕竟她是四太子的侧太子妃,很多人都认得她。若是被人认出来就前功尽弃了。但看到她难过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失误了,他不忍再给她增加心理负担。   “以后心情不好时就来找我,虽然我无力改变什么,但当个倾听者总是可以的。”   听着他柔声的安慰,赵莞心里一阵感动,也更加愧疚。她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独自跑出去了,他也一定是听到了九哥逃跑的传闻。   “对不起,害你操心了。下次我不会这么不欠考虑地行事了。”她垂着脸低声道歉,白晳小俏的脸蛋因哭过而透着微微的粉红,看起来格外的惹人疼。   张良辅环顾一下四周,稍稍触近了她悄声道:“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不管多难过,我们都得忍耐。先什么都不要想,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一切等出去再说。”   赵莞轻点点头, “那我先回营帐了。”   张良辅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去。   赵莞走进营帐时,正碰上韩通从里面出来,看到她后,关心问她:“回来了?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这营帐里就数韩通最活跃,为人也比较热情,所以她平日对他的印象倒也不差。   韩通微微一笑,“不用谢,没事就好。”说完便出去了。   赵莞轻舒一口气。但愿以后一切顺利。   行军三个月,金军在不费一兵一卒地攻占了多座城池后,终于在赵州境内的五马山遇到了强敌——盘踞在五马山上的义军!   五马山山势十分险峻,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作屏障,成功地牵制了大量的金兵。讹里朵于是下令全力围剿五马山的义军,并发誓一定要将将他们一网打尽方可罢休。   在连续好多天久攻不下金军正苦恼之际,他们派出的探子探到五马山中没有水源,山上义军取水必须下山来。讹里朵大喜,立即派人切断了义军取水的道路,采取了死守围困的方略将山上的义军困在了五马山,企图让他们缺水断粮活活饥渴至死。   守在五马山下的金兵将山脚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老鼠都别想逃出去。他们还下令在山下擂鼓,震耳欲聋的战鼓之声震彻山颠,听得人心发慌,人人自危。   赵莞听着那轰隆隆的鼓声,那鼓槌就仿佛是一下下敲在她的心尖上,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他们这是在攻心!想利用这鼓号之声击溃山上义军的心里防线。可以想象山上的壮士们在缺水断粮的情况下,又听着从敌人那里传来的震天动地的激昂的战鼓声,心里会是多么心焦和绝望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支铮铮铁骨的军队顽强抵抗,尽也是遭到了这样毁灭性的打击。   她坐在山脚的不远处呆望着巍峨的山顶。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帮上点忙,让山上的义军摆脱金军的围困。可她脑子一片空白,显得那么的无能为力。   张良辅来到她身边,也看着那山顶, “攻淊五马山,怕是指日可待了。”他像是跟她说,又像是喃喃哀叹。   赵莞没说话,只是将脸埋在了屈起的膝盖上。她真的很想哭,可她明白必须得坚强面对,泪水没有任何用处,以后怕是这样的场面还会有很多。最坏的打算是,九哥可能也会被他们活捉,亦或者被他们杀死,大宋将彻底毁灭。   张良辅看着她瘦弱的肩膀,蹲下来轻抚住她的肩,“小九,不管将来如何,哪怕我豁出性命,也定保你脱离军队,远离金人。只要你愿意的话。”如果现在的官家自身难保,拯救二圣无望,若她依然要逃离,他定当全力以赴。   赵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了下来。她埋着脸无声抽泣,肩膀微微抖动着。说不出来到底是欣慰还是悲哀。   金军在围困了一个多月后,五马山最终被瓦解。山上的义军除了被饿死渴死的之外,活下来的也已经是虚弱不堪,连兵器都拾不起来。但他们气节尤在,誓死不肯屈服,最后只能被金军全部杀害而英勇就义 。   五马山义军顽强对抗金军虽然最终全部覆灭,但金军却对他们的气节赞赏不已,在军营里竞相传颂。这是这么久来唯一敢与他们面对面作战的一支军队,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还不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人,而是一群只靠义气的乌合之众,其勇气让人敬服。而反之,看看宋朝的正规军在干什么呢?除了跑还是跑,要么就还没开始打就弃械投降,大开城门迎接金军的到来。      ☆、第四十三章   不光赵莞对自己国家的军队失望,连百姓都对他们极度的鄙视,有的地方百姓甚至欢迎金军的到来,站队热烈的欢呼。   看到这些现象,赵莞十分的难过。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去找九哥的必要?就算找到了他,可他只知道一味的逃,更别指望他底下的军队会奋起反抗。   金军在进入中原时,已是第二年盛夏。他们很快占领了原来的都城东京。东京自两年前被金军攻陷后便将此地作为他们扶持的伪皇帝张邦昌的国都,由张邦昌代为管理。但那张邦昌在金军从东京辙走不到三个月,便将东京还给了康王赵构,自此东京再次回到了宋人手中,由宗泽担任东京留守驻守此地。可宗泽不久前病逝,接宗泽班的杜充贪生怕死,见金人攻来,便以“往南勤王”为借口弃城南逃。东京再次落入金军之手。   因为宗泽曾在中原一带竖有很高的威望,中原地区依然还有很多曾臣服于宗泽麾下的抗金武装力量。金军因为要解决这些武装力量 ,又加上天气炎热,向来抗冻怕热的金国人暂时停止了往南追踪宋朝天子赵构的脚步。而此时粘罕率领的西路军也在东京与东路军会师。   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东京,赵莞感觉一切都那么亲切熟悉。虽然早已不复往日的繁荣热闹,但她依然激动不已。   “师父,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脱离他们?”   “不可。”张良辅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想法,他冷静地跟她分析形势:“东京已受金军控制,而官家已经逃往扬州。扬州离这里千里之遥,如果我们在此时逃离,不但我们见不到官家,恐怕连东京都出不去就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那怎么办呢?”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她对张良辅是越来越刮目相看了。原来他并不是一个只会号脉诊病的谦谦医郎。其实他遇事冷静,有胆有谋又见多识广。跟他待在一起,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心与踏实。   “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这么长时间来,军中并未出现多的伤员病员,你我抛头露面的机会不多。这样也避免了不容易被人认出你来。等到入秋时他们肯定会继续南下追捕官家,南方卑湿水热,河流港叉纵多,他们是北方人,又都是骑兵,南方的地理环境不利于骑兵驰骋,还可能会造成水土不服等各种自然困境,到时我们可以利用这些环境因素趁机溜走,然后再去寻找官家就容易得多了。”   “师父,你怎么知道南方不利于金军的?”   张良辅笑了笑,“我就是南方人,我的家乡就在江南宜兴县。所以对江南的地理和环境都比较熟悉。自古有‘南人善渡,北人善骑’的说法,汉末时曹操之所以兵败赤壁,就是因为曹操的军队都乃北方人,不习水战及江南之地的气候与环境。而金人更是如此。所以到时我们应该不愁没有机会逃脱。”   “原来如此啊。看来此次真不枉与你同行。”她感觉自己真是幸运,在这样的危难关头,居然能与张良辅惺惺相惜。如果此次她和他能有幸逃走,以后有机会的话,她定会竭尽所能去报答他。   因为金国人怕热,每天都要熬煮大量的解署汤。熬解署汤的重担就落在了他们这些药仆的身上。赵莞因为以前从来没干过什么活,所以对这些一窍不通,好在有韩通在一旁帮着她。   在同一个营帐里与里面的人相处那么久,她发现这韩通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为人热心又开朗,八面玲珑,很多关于金军与大宋的消息都是从他口中得知的。更让她感到庆幸的是,这韩通对她特别好,有什么事都帮着她罩着她。凡是有她的地方就有韩通。   赵莞跟着其他药仆一起给那些士兵分发解署汤,她拿了长长的大勺一勺一勺分舀给排队前来的士兵。由于她女儿身的缘故,她比一般人穿得多,胸部还裹了一层层的缠胸布,她被热得浑身不断冒汗,仿佛整个人都在滴水。这时一个士兵走到她面前,指着她高声命令, “你,送一碗解署汤到百夫长大人帐里去。”   赵莞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眼里含着不明所以的轻笑,她心生疑虑,却又不得不服从。她拿起一只碗盛了一碗解署汤便跟着那人朝他口中的百夫长的营帐走去。   待进了帐,那人便退了出去。里面只有一个敝着胸膛懒散靠坐在榻上的男人。   那男人看到她来,慢慢从榻上站了起来。   她低着头将盛了解署汤的碗恭敬地递到他面前,“将军,你要的解署汤。”   那人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接过她手中的碗,但他并没有喝,只是把碗放在了桌上,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赵莞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这个人,到底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他知道她的身份了?或者已经看出她是女儿身?   看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赵莞越想越心慌,此时此刻,他若要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她肯定是无力抵抗的。并且她奋力反抗的话定会将事情闹大,到时定会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   她正暗自思量着要如何应变,那百夫长伸出手暧昧地抬起她的下巴,脸上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美!真是美。你是我见过长得最俊俏的男子。美得都快让我误以为你不是个男人。 ”   听他如此一说,赵莞猛惊。原来此人竟有断袖之好!现身为“男人”的她被他盯上了。   这下可怎么办?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是女子,那就麻烦大了。   她躲开他的碰触,强挤出一丝笑脸来,“将军,你,你慢用。我先退下了。”说完便撒腿往帐门跑去。   谁知那人一下拽住了她的手臂,“你别跑啊,留下来陪陪爷再走吧。”他露出恶心猥琐的笑,就要把她往胸前拉。   她一惊,用力一甩,还真被她甩脱了。她围着台案团团打转躲避他的追赶,“你,你想干什么?我可不是你要的那种人。你别逼我啊。”   那人发出一阵嗤笑,毫不理会她徒劳的抗议,一个大跨步跨过台案拦在了她面前,“你这小哥儿怎么如此不识抬举,本将军看中你是你的福气,你就依了我吧。”说完伸手就将她抱住了,柔软纤细的身子让他更是舍不得放手, “这身子抱在手上可真舒服。今日你就是我的了。” 说着便在她的臀上掐了一把。赵莞羞愤地发出一声尖叫,拼了命地想要摆脱那人的魔掌。她尖声喊叫,希望有谁能听到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啊!   她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兀术的身影。他会来救她吗?不,不,不能让他来。   “师父……师父……”她扯破了嗓子大喊。就在这时,帐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将军,徒班大人命小人再给将军送来一碗解署汤。”   听到门外有人提起徒班的名字,那百夫长迟疑了一下后便松开了紧抱住她的手。她松了一口气,若被他再抱下去,肯定会察觉她的女儿身。这个人真是来得及时,救了她一命。   赵莞趁他松手之际,迅速从他身边跳开并窜出了帐门。待一出门来,便见到韩通正端着一碗解署汤站在门外。   韩通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了来,也像是舒了一口气般,与她点头示意后,便将解署汤端了进去。   赵莞一路跑回了自己的营帐。很长一段时间依然余悸未消。这一次有韩通救她,若再有下一次,还会有谁能救她呢?一想到刚刚那人恶心的嘴脸她就恐惧不已。   她眼泪汪汪地看到韩通走了进来,急忙用手擦脸上的泪,韩通见她一副欲盖弥彰的徒劳模样,忍不住笑了,“别擦了,脸都擦破了。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哭。”   赵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现在的她在韩通眼里可是个男人,作为男人的自己却动不动就在韩通面前哭鼻子,实在太没面子了。   待情绪稳定些后,她抬起脸红着眼圈跟他道谢:“刚刚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就……”她都没有勇气再说下去,若是没有韩通及时出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用谢。我早就耳闻那百夫长有断袖之癖,他莫名其妙的偏让你去送解署汤,我就觉得事情肯定不妥。于是就假借了徒班大人的名义跟过去了。不管怎么样你没事就好,下次躲着他点,他底下的人也离远一点。有什么麻烦就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赵莞感激地点了点头。她看一眼表面有些玩世不恭实际却不乏稳重的韩通,这样一个灵活思变的机智之人,屈身于一个小小的药仆实在是可惜了。无论样貌还是为人处事的能力,看着都非等闲之辈。   她并没有将此事告诉张良辅,反正事情已经过了,也没必要害他为自己担心。只是以后自己就得倍加小心了。   自这一次事件后,她就尽量在那些士兵面前少露面,很多事情韩通都主动过来帮她,于是一有空闲她便看待在营帐里看张良辅给她整理的医药书。时间一长,她也渐渐懂得了一些医药方面的皮毛。      ☆、第四十四章   赵莞倚在帐门处望着周围已经渐显萧索的草木 ,现在竟已经入秋了。想必金军要动身南下了吧?   果然不出半月,兀术便受命追捕南逃的赵构。他精挑细选了五千轻骑,连金国的杀手锏铁浮屠都没再带。在他眼里,对付宋朝这些残兵败将,五千轻骑足够。   令赵莞感到高兴的是,自己和张良辅可以跟着兀术的军队去江南,韩通也在其中。经过这么久的时间相处,她早已和韩通建立了深厚的交情,她是真舍不得这么快就跟他分开。她在想假如韩通愿意的话,她想顺便带上他一起逃离。只要机会一到她就会告诉他实情。   张良辅当初说得一点没错,金军在进入江南之地后,很多人开始水土不服。有些莫名其妙地上吐下泄,有的身上起了不知名的红疹子,又疼又痒的,折磨得那些人叫苦连天。   虽然之前有考察过江南之地的卑湿环境,但在真正的自然困境面前,兀术还是不免感到气恼。如果停下来扎营休顿,太影响进军的行程。如果继续走,看着那些病怏怏的士兵,若是与宋军交战,怕是会吃大亏。   最后不得已只能先扎营休整。这一休整,张良辅和赵莞他们就有得忙了。治疗他们水土不服以及湿热病把她累得连走路都想睡觉。   她拿着药汁给那些人涂擦他们身上的红疹,张良辅走过来,看了看那一个个光着的膀子,蹲下来轻声对她说:“让我来吧,你去休息下。”她一个女子面对这么多赤着身体的男人,总不是太好。   她对他笑笑,“不用了师父,我能行的。你已经很累了。我应该为你分担一点。”她明白他的意思,但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她也算是一个医者,在医者眼里,是没有男女性别之分的。现在她的眼里,只有病人。   “小九……”张良辅还想说什么,赵莞立马打断他:“师父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看她一脸的固执,张良辅迟疑了一下,最终依了她,忙自己的去了。现在队伍里的军医不多,兀术又下令必须在七天之内将他们的病症治愈,所以他的工作量很大。   还有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他和赵莞必须在士兵病倒其间找机会逃离,若不然以后就很难找到这么好的时机。   赵莞正聚精费神地忙着,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恭敬的招呼声:“四太子……”   赵莞猛惊,但她不敢回头看。她将脸垂到最低,一边给身边那人涂抹药汁,一边仔细聆听着来人的动静。   稳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清晰地听到他和身边人的对话:   “病倒的人有多少?”   “禀四太子,目前总计有一千三百二十五人。还不敢排除后续会不会增加。”   “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预防这些症状?”   “我们几个人也一直在研讨,很快就能有结果。请四太子给我们一些时间,相信很快就能有解决的方案。”   “行军在即,明日天黑以前必须想出法子来,若不然本太子要你们何用?”   “是。”   ……   赵莞感觉背后一道阴影投了下来,她背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袭来。   兀术等人就站在她身后,正看着她为那些士兵涂擦身体。赵莞手都是抖的,若是让兀术看到自己的脸,她就彻底完了。她深知越是紧张越容易露馅,可她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紧张心情,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她的胸口蹦出来。好在兀术并未停留过久,很快便在军医和随从的簇拥下走开了。待他们走远,赵莞一颗心才渐渐安了下来,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一年来,这是第一次在这么短的距离内看到他。以前都是远远的看到他领着军队横刀立马走在最前头,亦或者偶尔在军营里不经意间看到他的身影,但那都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   赵莞心里掠过一丝刺痛,一转眼已经一年了。她和他,也已经分开一年了。他有想过她吗?有寄过家书给她吗?当初在离开燕山时,她翻出了自己以前写的各种诗词交给顿珠,若兀术有写信给自己,便让顿珠找人代笔仿着她的笔迹给兀术回信,这样才不会引起兀术怀疑。这一年来她和张良辅在军队如此顺利,想必那家书已经骗过了他吧?   她和张良辅已经商量好,会在这几天找机会出逃,若她能顺利逃出去,她就彻底离他而去了。她和他,也就彻底没有任何联系了。以后再见时,便是生死仇敌。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了。   刚才听他们说在研讨预防病症的法子,赵莞知道这对张良辅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此时要做的就是没有法子。那些事就留给其他的军医吧,因为这两天他就要设法带着她离开了。   赵莞回到营帐时,心情依然惆怅。她从胸前摸出一个折叠起来的绢帕,小心打开那帕子,里面两截断裂的玉碎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绢帕里。   她拾起一截,拿在手上出神地观看,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的一幕:粉白的杏花树下,他拿起杏花簪小心地簪入她的发髻,他温柔地低头凝视她,那一眼,让她仿如坠入了温柔的漩涡,想要爬起来,却被那醉人的柔情越吸越深,没有一丝招架之力。他牵着她在漫天的杏花丛中漫步,俩人的心靠得那么近,没有仇恨,没有悲伤,只有两颗日久生情的心……他说让她忘了家仇国恨,好好跟他在一起。可是她忘不了,也不能忘。最终,她和他,还是逃避不了彼此是仇敌的事实。她将杏花簪扔向他,精致的玉簪落入泥土断裂成殇,就仿如她和他的感情,还没彻底绽放便已结束。   她将玉碎重新包裹,将折帕放入胸口,走出营帐找到一个偏僻角落,挖了一个小坑把那折帕放进去。她默默看了看那洁白的一团寂静地躺在土坑里,心里一阵抽痛。她告诉自己,埋了吧!把对他的感情从此埋掉。以后,再也没有心伤,没有为难,没有牵挂。   她轻轻地用土将其盖上,直至最后什么也看不见。   次日刚起身不久,张良辅即来找她。他声称已经找到出逃的法子。赵莞连忙悄声问他:“要怎么做?”   张良辅环顾了一下周围,随即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等下我会跟四太子禀报说已经研究出了预防病症的药材。但这些药材需要到当地的药铺去收集。我们以去地方上收集药材为由出去,但他们肯定会派人跟着,可集市上人多嘈杂,容易找机会脱身。我曾经也有一些朋友分散在江南各地,我已经跟他们取得联系,明天会有人接应我们。你准备准备,明天好动身。”   赵莞用力点点头。立即回了营帐着手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需要带足盘缠,做好心理准备就够了。至于盘缠,她早就备好了,欲离开燕山时,她随身带了一包银锭子。临走之时,顿珠怕她没准备,也给了她一包。所以她身上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把那两包银锭子放在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晚上睡觉就压在枕头底下。如果要逃亡,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以后要去找九哥,需要用钱打点的地方肯定还很多。   早上醒来时,她第一时间去摸枕头底下,摸到那两包硬硬的东西时才放了心。现在这两包银锭子就是她的命。   事情的发展沿着张良辅的计划顺利地进行,兀术已经下令让他携带几位军医一起出去收集药材。因为需求量巨大,兀术还派了一千人跟着张良辅出去拉运。赵莞觉得一千人有点夸张了,就算要拉运,最多一两百人也就够了。但既然是他安排的,为了不引生事端,也只能作罢。只是人一多,她和张良辅的危险就多一分,脱身也会难上许多。   赵莞去拿放在床头的银锭子,手往那枕头底下一摸,什么也没摸到。   银锭子不见了!   她大惊失色。将枕头和被子全部掀开来,可整张床上空空如也。她又将其他人的床铺一一翻了翻,依然不见银锭子的踪影。   怎么可能?谁干的?放了这么久都没被人偷,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翼而飞。   她慌了神,急出一身冷汗来。张良辅只是一个身陷北国的穷医郎,身上肯定是没有什么钱的。现在可怎么办?他俩要逃,就算不被金兵抓到,若身无分文,怕是饿都被饿死了。现在人在异乡,可是样样都要钱啊。   她沮丧极了,无力地坐在床上。直到韩通进来叫她,“你怎么还坐在这里?马上就要走了。”   这次出去,韩通也要跟着去的。她已经将自己和张良辅的计划跟他说了,并问他愿不愿跟自己一起走?韩通当即表示愿意。现在已由原来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赵莞一脸苦相地看了看斡通,“我们帐里出贼人了!”   韩通莫名地望着她,“贼人?你丢东西了?”   赵莞默不作声,呆愣了片刻后,她站起来,轻舒一口气,“也没什么。算了。走吧。”现在光在这里哀怨也于事无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四十五章   大队的金兵行走在喧闹的集市时,街上的百姓纷纷躲避。张良辅将其他几个医官分散出去,让他们分别去找不同的药材。也让那些随行的士兵跟着分散的医官分成几拨散了开来。   他带着赵莞进入一家药铺,一进去,那药掌柜与他目光一接,赵莞便看出了那是自己人。   药铺门口有士兵守着,那药掌柜拿出多种药材给张良辅看,赵莞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用手一样一样拿起来仔细地看,仔细地闻。正在这时,门外陆续有很多人进了来,看样子都是来此看病买药的人,很快就将赵莞和张良辅围在了人堆里。   张良辅给药掌柜使了个眼色,那药掌柜随即拉起赵莞,将她往药铺里面带。赵莞被他拽着边走边惊疑地望向还在那里专心看药材的张良辅。很快,她便被那药掌柜拉到了内室,又从内室的一个暗门里到了一间密室。药掌柜从袖里拿出一袋银子塞到她手上,“快走。”他指了指角落处一个隐秘的小门,“你沿着那条暗道一直往前走,出了这暗道,离这里已经很远了,金兵不会发现。出口已经有人在接应你。”说完便拉着她打开了那扇小门。   赵莞顿住,抓住他的手臂问他:“我师父呢?他怎么不来?”张良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打算跟自己一起走吗?   “张大官人交待了,他不能跟你一起。他要是一走,势必会动静过大,金兵一定会派人奋力追捕。到时怕是你们一个也跑不了。你只是一个小小药仆,哪怕跑了金军也不会太在意。赶紧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说完便将她一推,她一个踉跄跌入那扇小门内,随即那小门迅速地关上了。   赵莞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张良辅这是牺牲自己在保全她啊。但愿真能如他所说,她一个小小药仆,金兵不会在意,哪怕她逃走了,他们也不会过度为难他才好。   她顾不得心里的哀伤与不舍了,揣着那药掌柜给她的银子快速地朝那幽深的暗道走去。   幸好暗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火把点着,让她不至于看不到路。但一个人走在这样一条寂静幽深的地下通道里,实在有些害怕。她心里一阵阵发悚,双手捂紧了胸口快速朝出口奔去。   暗道比她想象中要长很多,她边跑还边在想这药掌柜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在自己家里设密室挖暗道呢?   看来此人开药铺不过是一个幌子,背地里可能是一个不简单的义勇之人。刚才那陆续涌进来抓药看病的人,估计也是他们刻意安排的,只是用来掩护她离开的屏障而已。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她激动地加快了脚步,朝着那亮光飞奔过去。   走到出口处时,眼前豁然开朗,强烈的光线让她长时间处在暗处的眼睛很不适应。在踏出洞口的一刹那,她几乎紧张兴奋得要流下泪来。从此以后,她就自由了。不用再担惊受怕。她逃离了兀术,逃离了金国,她可以去找九哥了。   可是,来接应她的人呢?刚刚那药掌柜明明说有人在出口接应她的。可为什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她在洞口四处张望,一眼间,便看到几个人从一拨树丛后面走了出来。只是,领头的那个人,竟是……韩通。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金国士兵,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她惊讶地望着已经来到她面前的韩通,心里千万个疑问却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韩通将手放在胸前朝她一恭,并恭敬地唤她:“侧太子妃。”   听他唤她侧太子妃,她几乎是惊恐地后退了一步。韩通身后的士兵见状立即分散开来,将她团团围住。   她看了看已经将自己包围的士兵,渐渐冷静了下来。平了平自己的情绪后,喃喃问韩通,“你到底是谁?”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仿佛听不清楚。韩通又将手放在胸前向她恭身,“在下乃大金昭武将军韩常。”他的恭谨严肃与原来那个热情随和的韩通判若两人。   韩常?昭武将军?赵莞突然笑了,眼里却闪出了泪。她真是傻得可以!傻到还要带他一起逃走。万万没想到他竟是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细作。她真诚地以心与他相交,却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竟不声不响地在她背后残忍地捅了她一刀子。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对吗?是兀术派你一路跟着我的?”她望着韩常,眼里的痛楚十分明显。   韩常没答她,只是低下了头不再看她。   “之前守在这里的人呢?”那药掌柜说有人接应她肯定是不会骗她的。现在不见那些人,莫非是全被他们杀了?   “禀侧太子妃,那些人已经死了。”   “那尸体呢?”她固执地追着他问。那些人是因为来救她而惨遭丧命,她不能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算他们死了,她也要看他们一眼。   韩常迟疑了一下,看向刚刚他们走出来的树丛,他侧过身,让赵莞过去。   她来到那树丛后面,看见七八个人的尸体被堆放在一起,大部分是被割断了喉咙致死的,看样子是遭到偷袭所致。   赵莞的眼泪终于如决了堤的洪水滚滚而下。她蹲下身将一双还未闭上的眼睛轻轻一抹,帮他把眼睛闭上了。她心里自责不已,都是自己害了他们啊。   如今看这情形,想必她和张良辅的一切行动都在兀术的掌控之中,只不过他没有揭穿而已。这一路上,他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和张良辅的一言一行,然后抓准这最后一刻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真是够沉得住气。想必他早就知道她要逃跑,只是将计就计地陪她演了一路的戏。但她想不明白,既然他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在最初就打消她的念头,非得大费周张地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事到如今,她已无话可说。要杀要剐随他便吧。只是可怜了张良辅,她真是对不起他。是她连累了他。   韩常将她带回到集市与队伍集合,因为刚刚经过了一场屠杀,集市上变得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跟刚才来时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她看到刚才救她的那一家药铺门前倒着几个人,其中一人便是那药掌柜。他们一家人,因为她,已经全部遭金军杀害。街道上也躺着不少的人,看他们的穿着都是便衣软靴,他们应该都是来掩护接应她的人,现在却全部死于金军刀下。   她又看到张良辅,此时的他已经被金军五花大绑押了起来。她一个健步跑上去,看着他颓丧的脸,她的泪水大颗落下,嘴唇微微抖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都怪她啊!怪自己太笨,怪自己太蠢,怪自己太自不量力。害了这么多人,却依然一事无成。   张良辅向她扯出一个艰涩的微笑,他不怕被金军抓起来,也不怕被他们杀害,他只是遗憾自己没能让她逃出金人的魔掌。他身为人臣,身为大宋子民,身为男人,却保护不了落难的公主。他怨自己,也恨自己。   “公主,别怕。我没事。是我对不起公主,我无能,竟无法护得公主周全。”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心里更是痛不欲生。   “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师父,对不起。”她抓着他的手臂跪在了他面前。张良辅慌张地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是主,他是臣,哪有主跪臣的道理。   “公主别这样。臣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也是理所当然的。公主快起来。”他的手被反绑在了背后而不能扶她,只能请求她起来。   “师父,此次你我怕是难逃一死。但我很高兴能够与你结识一场。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徒弟。唤你一声师父,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欠你的情,我下辈子再还你。”她哽咽着扶住张良辅与他一同起了身。   韩常来到他们身边,恭身道:“侧太子妃,我们该回营了。四太子还在等着你。”   等着她?真是辛苦他了。他一定等得很心急吧,等着看她一步一步落入他设下的圈套后绝望无助的样子。   韩常带着她走到兀术的大帐前时,她顿住了。她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呢?是该恨他怨他吗?可她别忘了,她已经是他的妻子,是金国四太子的侧太子妃,是她自己要判逃的,只不过是被他抓了回来而已。该恨该怨的应该是他吧?   韩常先进了帐,很快便从帐内出来,然后掀起帘门让她进去。   她徐缓地挪动脚步,脚下仿佛有千斤重,每向前迈一步,就仿佛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终于进了帐,帐里只有她和兀术两个人。此时的他,正背对着她站在帐中央,久久没有回过身来看她一眼。他也恨,他也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亦或者处置出征前还跟他百般恩爱,现在却是费尽心思要逃离自己、要跟其他男人双宿双飞的心爱的女人。      ☆、第四十六章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帐门处,偌大的军帐里静得只听到俩人的呼吸声。她快要被这骇人的静寂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他若直接暴跳如雷、怒气冲天地指责她,打她骂她,甚至杀了她,她都无所谓。可他这种不正常的静,让她对他捉摸不定,她心里很不安。或许最多也不过一个死,或者像从前一样用她身边的人来折磨她。可她心里还是慌。莫名其妙的慌!   她低着头,终于看到不远处那双精美的乌皮靴缓缓朝她走了过来,来到她面前站定。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什么也不管地闭上了眼睛。由得他去吧。   “累了吧?累了就进去好好休息。”他望着她一脸豁出去的样子,淡淡地说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赵莞缓缓睁开眼睛,眼泪一下冲了上来。她不敢抬头看他,怕自己的脆弱在他眼前暴露无余。她拼命忍着要滚眶而出的泪,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想哭就哭,何必要忍得这么辛苦。”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可怜模样,终是不忍,将她抱了起来走向了内室。   他将她放在床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她放下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去。   赵莞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天崩地裂。   待终于哭够后,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她静静躺在床上,头下的枕头被泪水浸湿也不管不顾,任由冰凉的潮湿紧贴在脸侧,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醒来时,帐内耀眼的烛光晃着她的眼睛,很是刺眼。更刺眼的,是静静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她的兀术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怒气,杀气,怨恨,还掺杂着一丝的不甘心。在看到她醒来后,他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站起来走向她。   她本能地往床的另一边躲,抱紧被子缩成一团。刚刚他的眼神,明明是恨的,是怒的,虽然他很快收敛,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他所表现出来的平静,不过都是伪装的假象。   看着她眼里的惧怕与陌生,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僵直地坐在了床沿上,一言不发。他和她之间,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出征前的那段日子,他和她,明明是那么相爱啊!他不信!他不信她之前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为了骗取他的信任而刻意装出来的。可是,她确实是跟着其他男人私奔了。现在被他抓住后,她竟把他当洪水猛兽一般,那么的怕他,不待见他。   帐内再次陷入静寂……可怕的静寂,让人心痛的静寂。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置张良辅?”终于,在沉闷了许久后,他幽幽出声,语气很轻,却带着丝丝戾气。每每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就证明他已经发了狠。   赵莞在他说出这话后也忽然平静了,平静过后就是麻木。她也幽幽应道:“随便你。你想怎么处置都是你的自由。”她早就预想到张良辅会有怎样的下场,所以心也放开了。其实张良辅也跟她一样,死,对他们,都是一种解脱。   他突然笑了,十分苦涩的笑。他蓦地从床上站起来,“好,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头也不回地急步而去。   赵莞空洞地坐在床上,呆望着那烛台上跳跃着的金色火焰。她缓缓起身,走到那烛台跟前,拔掉烛台的底座,露出一截尖锐的插针,她望着那插针喃喃地说:“师父,我来陪你。”   她高高扬起的手臂被一个临空飞来的细小的硬物用力击打了一下,她一阵剧疼,手上的烛台掉落在地上……   “想跟他一起死吗?想在阴槽地府与他双宿双栖?别做梦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恨得连眼睛都迸出了血丝。他就知道她会这么做。在刚走出帐门他就突然想到了,于是马上又折回来,果然看到她拿着半截烛台对准了自己胸口准备自行了断。他恨意更浓,一个健步跨到她面前,把她当小鸡一样拎起来,“说,你们俩是不是早就有了苟且之事?”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在揭穿他们这对“奸夫□□”后,他要怎么处置她?张良辅自是不必说,随他怎么高兴怎么来。可她呢?是把她关起来永世不得见天日慢慢折磨她?或者为她的不贞行为让她游街示众?干脆点直接一箭射杀了她而眼不见心不烦。曾经设想过无数次对她的种种惩罚,他也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期待看到他们因全部希望落空而绝望的表情。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面对她那张倔强而美丽的脸,那张又恨又爱的脸,从前所酝酿的一切都成了空想。他竟然狠不下心来。恨她却无法狠心地去处置她。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窝囊,只能隐忍着心里的怨恨与不甘心。   赵莞望着他被怒火熏红了的双眼,心里突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叽嘲的苦笑,“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她盯着他因愤怒而扭曲了的脸,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滑落。   他气急败坏地将她甩到床上,对着外面咆哮大喊:“把张良辅带进来。”   很快,依然被反绑着的张良辅便被带进了内室。此时的张良辅已经落魄得不像样子,头发散着,脸上身上污垢满布。   张良辅被迫跪在那里,而兀术阴狠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满脸惊惧的赵莞,他走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进自己怀里,恶狠狠地说:“你们俩不是想双宿双飞么?现在我就让你们明白,这一辈子你们都休想。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现在就证明给他看。”他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粗暴地吻她。   赵莞拼了命地反抗,撕声地对着他哭喊,“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她真没想到曾经爱着自己、自己也爱着的这个人,会变成这个样子,竟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这样羞辱她。不对,是她错了。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一个粗暴、野蛮、竭尽所能地折磨她的恶魔。   张良辅不敢看床上那一对相互“厮杀”的男女,他埋着脸无声痛哭,心里悲痛到了极点。   面对失去理智的兀术,赵莞拼尽了全力抵抗,最后在他大力的钳制下,她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的心‥‥‥也痛麻木了。   她放弃挣扎,如木偶一样由他摆布。   面对木然的赵莞,兀术却停手了。他看着她没有一丝生气的脸,突然醒悟过来。他将已经被他弄得衣衫不整的赵莞用被子盖住,挫败地坐在了床上。   他看了看痛哭流涕的张良辅,对着外面喊:“把人带出去。”随即便有两个人进来将张良辅押了出去。   赵莞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若不是还能听到她微微的呼吸,兀术差点以为她死了。他将被子拉开,见她正双手用力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一脸的害怕与防备,就像一只濒临死亡可怜无助的小兽,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却依然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他瞥见她胸前的缠胸布,一整块大大的白布将整个胸脯紧紧缠了一圈又一圈,硬是将原本丰挺的双峰裹成了平地。他眉头一蹙,勒得这么紧,不难受么?她还能顺利地呼吸吗?   他强搂过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胸前的缠胸布慢慢解了下来,然后将她的衣衫拉拢,重新给她盖好了被子。没过多会儿,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出了内帐。   他亲手端了一份饭菜进来,他来到她身边将她拉起来,“起来吃点东西。”他记得自她回来到现在,她一直未吃过任何东西,连水都不曾喝一口。   被他强拉起来的赵莞用手拉住胸前的衣衫,摇了摇头。   “多少吃一点,免得到时病了拖累我。”他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很不温情,但中心意思还是在关心她。   赵莞被他强迫着勉强吃了一些后,饭菜撤了下去。她正想躺下,又被他拦住了,“刚吃饱别这么快躺下,不益消化。”   面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赵莞最终妥协了,她靠坐在床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他一直坐在她身边,俩人明明挨得那么近,却是相对无言,谁都有话想说却谁也不愿意开口。   其实她心里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的,比如他是怎么知道她想要逃跑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的?他为什么在发现的时候不阻止她偏要走出来这么远才拆穿她?可是,面对他野蛮的暴力,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她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坐在她身边的兀术终于打破沉默开了口。   “没什么好说的。所有的一切你都看在眼里了,还要我说什么。”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让她给他一个解释,一个为什么要逃跑的理由。可她也生气,气他为什么要这样耍着她玩?明明早就知道她要逃,却故意让她白忙活一场后全数落空。这种被人戏弄于股掌之间的失败感实在让她接受不了。   “我是看到了。但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架势,赵莞只觉得身心俱疲。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随便他想怎么样吧。   看到她又是一副如死人般的模样,兀术再次怒了。他一把拽过她的肩膀,双手用力捏在她的两侧肩头,冷眼看着疼得眉眼紧蹙却不吭一声的她,心中火气更旺。他大力甩开她。她重重撞在床内侧的毡墙上,幸得那毡墙是软质地的,若换作以前住的别院,怕是这一撞能把她撞出脑震荡不可。   兀术气急地下了床,怒气冲冲地出了帐,自此一夜未归。      ☆、第四十七章   赵莞在床上坐了一夜,也哭了一夜。以后该怎么办?之前的所有希望都落空了,她已经没有办法去找九哥了,没有人能救自己在上京受辱的家人了。   还有她的师父张良辅。以兀术惯用的手段,他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死。他会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折磨他,虐待他,让他受尽心灵的摧残。她真害怕他会这样对待张良辅,而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   天大亮后,外帐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几个侍女闪身进了来,她们有的端着洗漱用具,有的端着衣物钗钿。   因为一夜未眠加上哭泣,眼睛实在肿得厉害。侍女们用热帕给她敷了又敷,依然不见好转。她木然坐在铜镜前,不曾看过镜子一眼,任由她们给自己拾掇摆弄。   兀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帐内,他背手而立,望着那像失了魂一样的人儿,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莫名烦燥起来,最后无声出了帐。   他再次回到帐中时,赵莞已经被打扮好了。侍女们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将一双红肿如桃子似的眼睛恢复了七八分。   他让人端来了早膳跟她一起吃,若不然她这一天怕是又会水米不进。   俩人默默吃着东西,整个大帐内只听到碗碟发出的清响以及细微的咀嚼吞咽之声。她就着小菜随便吃了一小碗粥后便放下了碗。兀术并不逼她一定要吃多少,只要她一日三餐能进食就行。   回到内帐时,她赫然发现放在案几上的两样东西,一个白色的绢帕和两包银锭子。这两样东西其实一直放在那里,只不过昨天的她只顾着哭去了,再加上又跟兀术大闹一场,所以她直到现在才留意到。   这两样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只看一眼她就肯定那是自己之前的随身之物。可是那绢帕,她明明已经把它埋了的。还有那两包银锭子,刚好在要离开的那一刻不翼而飞。而今这两样东西竟出现在兀术的帐里。   现在真是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她所有的一切,包括平日点滴的行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绢帕被她埋好后,估计她前脚刚走,就有人后脚跟着将东西挖了出来献给了他。那两包银锭子就更好理解了,她要逃便把她赖以生存的东西拿走,让她一步步陷入困境。而帮他做这些的,自然是乔装成了药仆潜伏在她身边的韩常。   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傻!当初她如此掏心掏肺地对待韩常,心里还在想着这个人他日定非池中之物。却不曾想,他一直是在骗她,对她的所有的好也不过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他也的确不是池中物,他是金国从四品的昭武大将军。   她感觉到兀术就在她身后,她怒火中烧,抓起桌上那两样东西用尽全力向他砸去。可她哪里能砸得中他,他一个闪身便躲过了那飞身而来的袭击。然后,俩人都清楚地听见地上响起一阵脆响。齐齐朝那声响之处望去,见原本已经断成两截的杏花簪,此刻更是被摔成了数截碎子,彻底的分崩离析了。   赵莞的胸口一阵闷痛。她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这两日军队里生病的人得到了好转,张良辅之前开出来的预防药方给士兵服用后,后续便没见有人再生病。这水土不服与南方的湿热症总算是控制住了。   “据探子来报,那赵构此时正在扬州的行在里吃喝玩乐呢,快活得很。”   “哼,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吃喝玩乐。这样的宋朝若不灭,本太子都觉得对不起九天之上的天神。”   “那四太子决定何时行军?”   “现在军中情况如何?”   “基本已无大碍,之前病着的也好的差不多了。”   “吩咐下去,明日再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出发。”   “是。那赵构若知我们大军追击,怕是又要逃跑了。”   “让他逃!我看他能逃到哪儿去。”   ……   赵莞躺在床上睡回笼觉,听到外面俩人的谈论后也彻底清醒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里,那两个人之中除了兀术外,另一个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韩常。她曾经与韩常朝夕相处一年,他对她那么“好”,她那么信任他甚至崇拜他,可现在看到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他,她还是忍不住伤心,忍不住怨恨。   韩常走了后,兀术并未进内帐来。外面安静了一小会儿后便总是陆续不断地有人进来报告军情。赵莞躲在帐门后仔细探听他们的谈话,关于九哥的消息不断从他们嘴里报出来。   他们总在说九哥如何如何的不好,如何的昏庸腐败不思进取。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曾经文武双全的九哥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胆识和气魄,曾经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宋金交战之初,金人要求大宋出使一位王爷和大臣到金营做人质,几十个王爷当中,只有九哥敢去,并且是他主动请命的。他到达金营后,因为气宇不凡,冷静沉着,斡离不怀疑他肯定不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定是哪个将门虎子冒充的,于是把他放了回去,要求换了五哥儿肃王前去。   那么有胆识、有担当的一个人,她不相信他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懦弱无能的样子。虽然面对金军的追击他总是不停地逃跑,但随着这一路南下后,她慢慢想明白了,她相信九哥一定有他的苦衷和无奈。以大宋现在的力量,要与金国硬碰硬只有自取灭亡的地步,所以他只能跑,他定是想‘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不死,就总有反击的机会。反之,若被金人抓住,就真的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大宋也彻底亡了。而在上京完颜阿骨打的陵墓前,又会多一个人给他行‘牵羊礼’。   到了午膳时间,兀术走到床边看了看依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赵莞。他知道她没睡,于是轻声说道:“起来吃饭吧。”   赵莞没反应,她实在没什么味口,也不想跟他一起用餐,本来就没什么食欲,跟他一起就更不想吃了。   兀术看她又一副要绝食的样子,说出一句狠话来:“你想让我把你拎起来吗?”   赵莞终是徐缓睁开了眼睛。无奈明知道这样的抗议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徒劳,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作无谓的抗争。   她起了身由侍女简单梳洗后,跟他面对面坐着用膳。面对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她依然提不起兴趣。只象征性地用筷子夹自己面前的两道菜,其它的一概懒得碰。兀术见状,从自己面前夹了一些放入她碗里,并看着她吃。她也顺从地一点一点将他所夹的全吃了,虽是味同嚼蜡,但她还是忍着吃下去。   一顿饭又是在俩人压抑的沉默之下吃完的。兀术因为军务繁忙,吃完之后便忙自己的去了。在临走之时,赵莞向他提出想要去看看张良辅。他一口回绝。他心里还憋着一口气没法散开,他表面上看起来虽平静,但他只是在强迫自己忍耐,他在压抑自己,他在等她亲自给他一个交待。在她没有作出解释之前,他宁愿相信只是自己的误解。   赵莞想自己去找一下张良辅被关在什么地方,她想去看看他是否有受到兀术的百般折磨。她朝帐门处走,门口的守卫将她拦住:“侧太子妃请留步。四太子交待侧太子妃不可离开大帐一步。”   她被囚禁了!   仔细想想,被囚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现在的她,说难听点就是一个逃犯。   回想一下这几年来,其实她一直都处在被软禁的状态中。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自由。哪怕曾与他那段短暂的蜜月期,她也是不得轻易离开他所控制的范围内。   或许是白天睡得太多了,到了晚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夜已经有点深了,兀术还是没回来。她让侍女进来重新点上了灯,起身坐到铜镜前,望着镜子里苍白的容颜,这两日来,她未曾正眼瞧过自己一眼。她恨自己,恨自己这张脸,恨自己愚笨的脑袋。   外帐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很快便见兀术晃着身子进了来。他眼睛充血,满身酒气,走路东摇西晃……   两个侍女上来扶住他,他两手一抬将俩侍女扒到一边示意她们退下。   赵莞从铜镜前站了起来,漠然地望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兀术。      ☆、第四十八章   兀术看着她,头重脚轻的感觉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去。可他是人醉心未醉。他很想上去抱抱她,好久都没有好好抱过她了。刚一迈开步子身体便一个趔趄朝她倒去。她一惊,本能地伸出手臂想要托住他,可俩人的体重悬殊太大,本想托住他反而差点被他压倒在地,是他反应快及时用一只手撑在了梳妆台上而没有让自己摔倒,并用另一只手将也险些摔倒的赵莞抱住了,避免了一场俩人摔成一团的狼狈。   她紧勾着他肩膀惊魂未定,他却极度迷恋极度渴求地深吻起她来。他搂着她一步步朝床的方向退去将她压倒在床上,“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你还是一心想要离开?为什么要辜负我?” 他边拉扯她的衣衫一边责问她,又像是在含糊自语。他大力地抚摸甚至啃咬她的身体,在她雪白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紫红色的印记。他胡乱扯掉她的丝绸长裤,完全不等她准备便长驱直入,动作粗暴而急切,每一下猛烈的冲撞除了是对她肉体的沉迷之外,更多的是在发泄内心深藏的怨怒。他毫不顾及她的感觉,额际青筋暴凸,如发了狂的野兽一般。直至看到她不住地挣扎着喊痛后,他终于停止了自己的疯狂。看到她因疼痛而冒出来的细密的虚汗,突然心生怜惜,轻拢了拢她额前濡湿的鬓发,然后将脸埋在她的肩窝处不断喘着粗气……   经过这一阵折腾,酒也醒了一大半,可体内的欲望并没有下去。望着怀里一年来日夜思念的人儿,之前的所有怨恨仿佛都消失了。这一刻,他只想好好拥有她。他抱着她坐了起来,与她面对面相拥,一改刚才的粗暴改换温柔的爱抚……   赵莞羞恼极了。面对他突然的温柔以待,她竟很快沉迷于其中,把他刚刚的暴行全抛在了脑后。她讨厌这样不争气的自己。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她抓住他的肩,朝他的肩头狠狠咬去。他疼得闷哼出声却没有将她推开,只是咬牙忍着肩头传来的剧疼 。她松口后,见他健硕的肩头一排小而深的牙印里竟淌出血来。她解恨地扬起嘴角露出一丝报复的浅笑。   待她解了气后,他却瞅都不瞅那伤口一眼,而是将还胡乱披在她身上的上衣一把扯了去,继续刚才未完的事……   俩人的关系并未因一夜的缠绵而有所好转。兀术因忙着准备向扬州进发而没心思顾她。她也因一肚子闷气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大军在向扬州进军的途中,所经的大部分州县不是大开城门投降便是守城之人弃逃,等待金军的基本都是不劳而获的巨大胜利。其间也有过几场大小不一的战争,但都被兀术一一击败。他们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这一路南下,兀术也在宋地声名远播,宋人称他为金兀术 。但凡听到‘金兀术’三个字,宋朝军民无不胆寒。   张良辅一直被押着跟随军队一路南下,兀术并没有如赵莞想象中那样折磨□□于他,因他深知张良辅医术比军中其他医官都要精湛,再加上他又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对这里的地理和环境都相对熟悉,而他们北人入南境可能会遇上很多预想不到的自然困境,留着张良辅还会有很多用处。   赵莞真想去看看张良辅,兀术警告她道:“你若再敢与他私会,我定让他生不如死。”他的语气淡淡的,却透着恶狠狠的暴戾。每每他说话的语气越淡,就表示他越狠。   不得已,她打消了去看张良辅的念头。心里却恨兀术恨得不行。   内帐内,兀术已经脱掉铠甲换了常服站在那里,他看着坐在床上的赵莞,特意放柔了声音问:“直到现在,你还不愿坦诚吗?”他不过是想让她亲口对他说,她与张良辅是清白的。她曾经与他的恩爱都是真的,并不只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而做戏。   “你到底要我坦诚什么?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我就是想离开你,想回大宋,我要找我九哥。”她的语气很激昂,也很悲愤。一说到这话题,她就想到这一年来他一直在耍着她玩而愤怒不已。他可以在最初发现她之时杀了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难堪。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对我就一点都没有舍不得?还是,你心里一直爱着那张良辅?”   “我与他只是师徒关系。他是受我所托才会不顾生死与我相伴而来。是我对不起他。”她只回答了他后一个问题。至于前一个,当巨大的仇恨摆在眼前时,再多的好,再多的舍不得都不值得一提。就像在他心里,他对她的感情跟国家大义比起来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是一样的道理。   兀术看着她黯然的神色,沉默了许久未说话。他走过去坐在了她身旁,伸出手拢了拢她额边稍显凌乱的发丝, “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事情也许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听他这么一问,赵莞心里一阵绞痛。她眼眶一热,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以及所有被俘北上的宋人,都在上京受着非人的折磨。她本是满怀希望跟着队伍南逃而下,却不曾想这一切都只是空忙一场。如今,她被他囚禁,去找九哥已是再无可能。她的家人也再无人能去救,他们将永远承受着那巨大的屈辱直至死去。   “浣衣院,牵羊礼,昏德公,重昏侯,这所有的一切,你以为你能瞒得了我一辈子吗?还有,我封妃时我父皇给你们写的谢表,一定是你们逼着他写的。对不对?”她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激愤,甚至变成了质问。   看着她泪流满面地说出了一切,兀术一时之间也语塞了。他不知该如何去应答亦或者安慰。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的,是他当初为了不让她难过所以刻意瞒了她。他想着反正在上京待的时间也不长,把该办的事情赶紧办完后就尽早离开,相信她应该不会察觉。可最终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之前在与顿珠归宁回来后,徒班就有向他报告她曾私下与赵苓会过面,他也曾怀疑过她是否已经知道实情。但以她那耿直冲动的脾性,就算她当初答应自己无论发生任何事不能跟他置气,她也决不会如此平静。他心里起疑却不敢明着求证,只是暗地里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可经他观察后,发现她还是跟以往一样与他恩爱有加,唯一的变化就是她开始每日精心打扮自己。他就想可能只是自己多心了。直到他发现她频频与那张良辅会面,在出征前还拼命向他举荐张良辅随军南下他才彻底起了防备之心。他想起这么久来,那张良辅一直在她身边尽心尽力地帮她调养身子,莫不是,俩人日久生情,准备背着他私奔?她每日的精心装扮只是为了悦那张良辅?是他会错了意,还以为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跟自己过日子。   现在看她说出了原委,他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这一年来,她与张良辅“私相授受”带给他的痛苦超越了一切,只要想到她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他的胸口就像燃了一团熊熊烈火,日夜煎熬着他。他将她拥入怀中,手心温柔抚着她的耳鬓安慰她。现在没有什么比稳住她的心更重要。   赵莞偎在他怀里眼泪流得更凶,将他胸前的袍服都濡湿了。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你想逃的?”   他搂着她,开始自顾自地向她娓娓道出了他从始至终的想法与计划。   听他说完后,赵莞觉得自己的愚笨简直不可原谅。他的心思如此缜密,而自己的行为又漏洞百出,又怎会瞒得过他的眼睛。说来说去,终归是自己太笨。   “我还知道出征前的那个晚上,你想杀我。”   听他这么一说,赵莞更是惊得蓦地从他怀里跳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怔怔望着他。怎么可能呢?那天晚上他明明睡得很死,那会儿他的呼吸均匀绵长,若他只是装睡,呼吸肯定是散乱轻缓的才对。   “你,你难道一直在装睡?”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装得那么像,让人完全看不出一点痕迹。   兀术看着她一脸惊疑的样子,唇角扬起一丝浅笑,“你把我的手从你脖子底下拿出来的时候我便醒了,只不过没让你知道而已。难道你没发现,平常我都没有把匕首放在你所能目睹之处,偏偏那晚却把它放在了那么明显的地方,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之前不是扬言这一辈子一定要杀了我么?那晚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舍不舍得杀我。”他觉得这小女子头脑实在简单得可以。就她这智商还想从他手里逃走?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四十九章   兀术看着她一脸的颓丧,却依然没放过她,继续打击她:“底下的人跟我报告关于赵构的种种情况,不是夸大其词,也不是空穴来风,那都是实情。他若是个好皇帝,为什么你们宋朝的百姓不拥戴他,有些地方反欢迎我们金军的到来。因为他每到一个地方,都弄得当地的百姓民不聊生,不体恤百姓疾苦,只为自己享乐和保命。他所任命的官员更是横行霸道,丝毫不把百姓放在心上。你若不信,你一路仔细观察便能知晓。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你就算回去,有什么意义?他这样软弱无能,你觉得他能逃得过我大金的铁骑吗?抓到他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你就算回到他身边,也迟早还会再回来。所以,何必呢?”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赵莞却听得心里一阵阵发紧。或许吧,九哥可能真的如他所说不是一个好的官家,但大宋是她的国,是她的家、她的根。不管将来这个国家的命运如何,她都属于这里。他这样极力离间她和九哥的感情,不就是想要打消自己南逃的决心吗?她才不上当呢。   “如果我执意要走,你会放我走吗?”她企图用软的来说服他。她不过是他一个暂时的宠妾而已,或许等过了这阵新鲜劲儿,他也就不会那么舍不得她了。   兀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沉默了片刻后,终于答道:“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是我大金国的人。你已经做不回原来的德玉公主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她原本还藏有一丝期待的目光在听到他的话后便只剩下了灰暗,然后声泪倶下地道:“你若真把我当你的妻子,那我父皇和母妃算是你的岳丈和岳母吧,我九哥算是你的内兄吧。还有我所有的兄弟姐妹,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可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你们金国对他们做了什么?!”她几乎是哭喊出声,眼泪肆意狂流,“我只问你一句,若你换作是我,你会怎么做?”   面对她的质问,兀术竟无话可说。她最后那一句话把他问住了。若换作是他,他又会怎么做呢?会爱上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敌人并心甘情愿地与她厮守一生吗?   不会。若换作他,也一定会作出跟她相似的决定。可他不愿意承认。那毕竟没有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现在只想自私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永远也不让她离开。跟她分开的这一年来,尽管她近在咫尺,却是想见而不能见,心里明明怨她恨她,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思念她。他的人生因为有了她才觉得圆满,生命有了她才变得真正的有意义。   他从床边站了起来,撇开脸不再去看她惹人心疼的泪脸,“恨只恨你我生在这样的动乱年代,又生在两个敌对的国家。我身为先帝的直系子嗣,有责任和义务保卫大金江山,为国家利益奉献一切。我有心护你,却不得不受国家大义所束缚。我希望,你能理解。”他不再看她,也不再等她再说什么而转身出了去。   赵莞呆坐在床上,他的话回绕在耳边久久散不去。他说的对,恨只恨他们生不逢时。她也理解他为他的国家而所做的一切,可理解并不代表接受。他的鸿图大业是建立在大宋的毁灭之上的。   金军在攻入扬州时,赵构在扬州的行在已是空空如也。果然如他们料想的一样,赵构又跑了。   兀术带着人进入行在内部一阵搜罗,居然搜出一大堆意想不到的东西,其中包括天子的仪仗、冠冕、龙袍等等,更让赵莞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宋□□赵匡胤的神位都被丢弃在了行在里。可以想象赵构一行人仓皇到了何种程度。   兀术拿起宋□□的神位递到她面前,“这个还是给你吧。”他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似在嘲笑她有这么个不孝的兄长。为了自己逃命,居然连祖先的牌位都不要了。   她有些木讷地双手接过那神位,恭敬地紧抱在胸前,眼里又禁不住浮上一层水气。如果说以前她对九哥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话,现在那唯一的一点点希望也彻底被这当头的冷水浇灭了。   金军在扬州停顿了好些时日而未去追击已经逃往临安的赵构,他们对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的扬州流连不已,万万没想到这江南腹地竟比中原还要富庶繁华,简直让他们大开眼界。   从扬州到临安有长江天险阻隔,兀术欲从采石渡江,却因采石江面辽阔而凶险再加受到宋军的奋力拦截而连续几日未能成功渡过。在侦测探查数日后,最终决定改从西南方的马家渡过江。   “禀四太子,此时驻守建康的为江淮宣抚使杜充。当初东京留守宗泽死后,便由他接任了宗泽的留守之位。但此人根本不能跟宗泽相提并论,我们还未入东京时,他便带着手下的人南逃至此,将中原之地全数放弃,纯属一个胆小无能之辈。但杜充军乃宋朝主力,据说底下的军队共有六万余人,若要攻下建康,可能还得费一番心思。”   “有这样贪生怕死的统帅,就算是宋朝主力,拿下他也是轻而易举之事。等着看吧,建康府很快将成为我大金的囊中物。”   “还有一个问题。若我们要从马家渡渡江,就得需要大量的船只。现在我们差不多有近六万人,还有一万多匹战马,收集船只是个大问题。这长江天险高深莫测,我们自己的人不识水性,宋朝的那些降兵降将又恐他们生变,这长江比黄河淮水还要大很多,万一驻守南岸的宋军与这些降军里应外合,在我们渡江之时攻击我们,到时我军处在一望无际的水面恐对我军十分不利。”   “传我的令,严密防守这些降兵降将,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出入与外界接洽。至于船只的问题……让细作放出风声,就说我军兵疲马乏,北人还闹湿热症,现在已是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四太子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哼,我即能轻易渡过黄河与淮河,这长江也自然不在话下。行军作战重在士气,那赵构如今被我们追得如一只落水狗似的,皇帝狼狈到这种地步,他们那些人估计也没什么雄心站起来反抗。”   站在内帐里的赵莞将他们的一字一句清楚地听在耳里。类似于这样的军情形势她已经从他们每日的商议中听得太多了。她轻抚着宋□□的神位,若□□有灵,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就要毁于一旦,定不得瞑目吧。   几日后,长江南北两岸都在相传金军乃北人不习江南气候,军中人心惶惶,无心再继续追击大宋天子赵构。   驻守南岸的杜充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地调拨了两万余人从南岸乘船迅速渡过长江直逼北岸而来。   杜充的队伍一到,兀术便派遣大军赶至渡口,与原先防守在此的守军联合将杜充的两万余人打得大败,最后只剩几百人乘船仓皇逃回了南岸。而原先本两万人所乘的船只除了逃回去的一两只外,剩下的则都被金军缴获了。   渡江的船有了,再加上之前有的,载一两万余精兵分批过岸已足够。   兀术分派了一万精兵直驱逼进南岸,与杜充军展开了激烈的交战。杜充因受天子赵构的重托,命人拼尽全力抵抗,最终将金军堵截在了江上而不得登岸。兀术见不能硬拼过江,便心生一计,他命令金军假装撤退以松懈宋军布防,宋军见金军已撤,以为是他们害怕再战果然得意起来,很快放松了警惕。兀术再乘宋军不备之机,亲率军队乘虚而入,最终攻破宋军防线而成功渡江登岸。   金军登上南岸后,又与宋军展开大战。此时的宋军已是士气不盛,金军却是气势如虹,个个浴血奋战。有的宋军将领开始引兵逃遁,只有都统制陈淬率领自己的儿子和部下殊死对抗,最终因寡不敌众而全部殉难。   陈淬战死后,宋军兵败如山倒。剩余的军队士气大减,全然丧失了与金军作战的斗志,几万官兵顷刻间便哗啦啦一下溃散了。   杜充兵败后不久,便带领三千亲兵降金。自此,建康陷落被金军所占。而此时驻守在长江防线的其它军队听闻杜充战败降金,也纷纷引兵撤离,因此长江南北防线全部丢失而被金军所控制。   金军取得马家渡大捷后,大军直朝临安逼近。可在到达临安之后,发现赵构又逃往了明州。兀术大怒,他们追捕赵构的脚步竟始终赶不上他逃跑的速度。从东京开始一路南下,他已掠城夺地无数,却也感觉自己已经把战线拉得过长了。这一路上降兵如毛,降官如潮,光是粮草供应就是一个大难题。   面对他阴沉的脸,赵莞突然笑了。想不到百战百胜的金兀术竟也有苦恼不安的时候。   看到她脸上的讥笑,兀术怒气更盛,他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大力将她拉向自己, “你放心。赵构若上山,我搜山。若下海,我检海。就算把整个江南翻过来,我也誓要抓住他。”他甩开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去。   被他甩倒在地的赵莞心里一阵阵的发寒。九哥现在又逃往了明州,那明州过后,他又会逃向哪呢?      ☆、第五十章   很快,兀术又率军追击到了明州,但依然扑了一场空。赵构逃无可逃,已经从明州乘船入海了。兀术彻底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理智,他立即派人组织船队,乘船入海继续追击。   海上风浪大,海面无边无际。本不善水性的金国人到了海上便丧失了安全感,有些人甚至还晕船呕吐。虽然军队里大部分是宋朝的降兵,但这些降兵心不齐,并且八成也都是北方人,都是从中原北地跟随赵构一路南下的,也不是很适应长期待在水上。这时又受到宋海上水军的阻截袭击,形势十分不利。   兀术在与底下将领冷静地分析了形势后,终于迫不得已决定撤退返陆。但兀术的怒气未消,此次南下的主要目的是抓赵构,灭宋室。经过一年多的穷追猛打,结果却是无功而返,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赵莞得知兀术打算放弃追击九哥后,一颗长久以来高悬的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只要九哥没落到他手里,便一切都还有望。原本已经彻底失去希望的心此时仿佛又死灰复燃。她拿出□□的神位用绢帕轻轻擦拭,心想一定是□□爷保佑,保佑九哥命不该绝。她相信只要九哥还活着,只要他还是大宋的官家,她的国,她的家就还在。虽然拯救父皇母妃他们希望渺茫,但至少还是有希望的。   兀术从船舱外进来时,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在看到她手上的神位后更显阴沉。赵莞戒备地将神位紧抱在怀里,看他那样子,好像要把抓不到九哥的怨气撒到这□□的神位上似的。   他两手轻握成拳走到她面前来,“这神位,难道你还打算抱回我大金?”   赵莞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那神位。   “给我。”他伸出一只手放到她面前。   赵莞坚定地摇摇头,两手将神位抓得更紧。   “给我,听话。”   “我再说一次。给我!”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赵莞抬眼看了看他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紧张地直往后退去。兀术一下拽住她的肩膀,试图抢夺她怀里的神位。赵莞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他痛呼出声,气急,扬起手来就要打她,却在看到她微微泛出泪光的眼睛后,还未来得及落下的手掌停在了半空中……   他怒火中烧地甩手而去。赵莞抱着神位虚弱地瘫坐在了地板上。   金军从海上返陆后便撤回到了临安,打算沿运河北返。令赵莞瞠目的是,在离开临安的那一天,兀术竟下令放火将临安城毁之一炬。   临安曾是赵构认为的另一个安身之所,他自己还在扬州之时,他就在临安设立了行宫,并将自己的妻母安顿在临安府,因临安有长江天险作屏障,他想金军没那么容易渡过长江打到临安来。却没想到临安沦陷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临安相比于江南其它众地,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城邦建设,无疑是最适合建邦立业的,赵构若从海上返陆,必还会考虑将行宫定在临安。兀术为了打击报复他,下令把临安城烧为灰烬。   望着那通天的大火,赵莞哭得差点忿了气。她失去理智地对兀术又打又骂:“你疯了。你不是人,你是禽兽,是个恶魔……”   她疯了似的对着屹立不动的兀术拳打脚踢。兀术不理她,吩咐身边的士兵:“把侧太子妃带下去。”   不光烧毁了临安城,在北返的途中,所经的江南各州县,兀术纵容部下对百姓烧杀抢掠,让江南百姓遭遇了一场空前的洗劫,弄得江南之地生灵涂碳,民不聊生。这些,都是作为对赵构的毁灭性报复。赵构要复国,要再建宋室江山,那他便把他的后路断了,把重要的州县毁灭,把百姓洗劫一空,到时国库空虚,军队涣散,盗匪横行,百姓食不果腹,看他赵构怎么收拾这一堆残局,还怎么继续他的宋室江山。   赵莞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她的心里只有恨,满腔的恨。兀术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残暴的魔鬼。   如今的金军队伍已有十万人之多,每个人身上都沉甸甸地背着抢夺来的金银珠宝,行军速度异常缓慢,军心懒散。   赵莞看着他从那一箱箱的赃物中漫不经心地将里面的东西拿起来,随意看一眼后又随意地丢在一旁,仿佛对那些金银财宝不屑一顾。   “你会有报应的。”她站在他身后,淡淡的语气,浓浓的恨。   兀术并未理会她,也对这一路上她的种种疯狂不敬的行为不予计较。不管他怎么恨赵构,怎么对待宋朝的人,她,都是他的妻子,是他最爱的女人。   只是他没想到,她所说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兀术欲从运河进入长江时,他遭遇了一个强劲的对手。那便是韩世忠率领防守在镇江江口的军队。镇江处于运河与长江交汇处,要从运河进入长江北上就必须通过镇江。韩世忠水军所乘的船均为艨艟巨舰,是大型的战船,拥有庞大的舰身和精良的装备。而金军所乘的船都只是一般的载船,甚至连小渔船都有,这些参差不齐的船队跟韩世忠的艨艟巨舰一比,显得不堪一击。   由于韩世忠早有准备,提前将镇江附近的有利地形全部控制,严密封锁了沿江渡口。兀术带领随从至附近的银山龙王庙观察地形,不料却遭到了韩世忠的伏击。兀术奋力逃脱后,大怒,亲自率军与韩世忠在金山脚下的江面上展开激战。可他们所乘的载船怎会是艨艟巨舰的对手,再加军队里大部分都是些不善水战的北方人,因此,兀术遭遇了他战场生涯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兀术重新调整军队后,又先后几次与韩世忠开战,但都因船小力弱,士兵水上作战的能力有限而屡战屡败。再加上韩世忠准备充分,他的妻子梁氏命人在金山上擂鼓助阵,震天动地的鼓声大大鼓舞了宋军的士气。不光如此,梁氏还利用金山上能俯瞰整个江面形势的有利地形而大举红旗给舰队指示方向,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该攻。在夫妻二人的默契配合下,兀术惨败。   赵莞坐在摇摆不定的船舱内,胸口一阵沉闷,时不时的恶心想吐。她想她可能也晕船了,在这样动荡不定的船舱里,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兀术与韩世忠在江上一直呈对峙状态。而赵莞恶心犯呕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头晕乎乎的,也没有味口吃东西。   用膳时,见到餐桌上摆放的油腥类食物,胸口立刻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随即便剧烈地呕了起来。兀术见她脸色苍白的虚弱样,随即命人喊了医官来。   军医在细细地号完脉后,向兀术恭身行礼,“恭喜四太子,侧太子妃已身怀有孕了。恶心呕吐都是孕妇的正常现象,请四太子不必担心。”   听军医一说,兀术连日来的愁眉不展终于在此刻舒展开来,露出了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笑脸。在军医退下去后,他忙坐到床边,眉开眼笑地看着床上没有一点反应的人儿,虽然她看起来没有一点开心的神色,但他还是很高兴,很激动。长久以来,他一直都渴望有一个与她之间的孩子。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他终于有了与她的孩子,他快要做父亲了。   他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下,双手轻柔地将她拢在怀里,“我爱你。也会爱我们的孩子。相信我。”   赵莞对他深情的告白无动于衷,只是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躺在他怀里。老天爷就是喜欢戏弄她,她现在那么恨他,讨厌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赐给她一个孩子。她完全没有要做母亲的激动和喜悦,有的只是被命运捉弄的无奈和悲哀。   她的胸口又一阵翻腾,又想吐了。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推开他,趴在床沿上不住地干呕。   兀术轻轻给她拍着背,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他很心疼,更多的却是开心和喜悦。   赵莞的味口很差,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尤其那些油腥油腻的,一看到就反胃。再加上现在正处于两方交战的水面上,饮食起居的条件也受限,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兀术看着她愈加虚弱的身体,有些急了。可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心里十分恼火。   她呕得天翻地覆,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几个侍女在一旁小心照料着,手上还端着半碗没吃完的莲子羹。兀术看了看她们手上的东西,立即火了,“侧太子妃不是说过不爱吃甜的吗?怎么还给她吃?!”   除了那端着痰盂的侍女外,其他几个立马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出声。   赵莞缓过来后无力地靠坐在床头,看着他一张要吃人的阴森森的脸,只好提起精神来为那几个侍女辩解:“是我自己要吃的。不怪她们。”原本她是很爱吃甜食的,可自有了身孕后,以前所有爱吃的现在都不想吃了。今天也是实在想不到要吃什么,便随便让侍女弄了一碗以前爱吃的甜羹来,却已全然吃不出原来的味道,没吃上几口就吐了。   听赵莞解释完后,其中一个侍女提着胆子小心说道:“禀四太子,侧太子妃本想吃新鲜蔬果,但现在船上已经没有新鲜的蔬菜和果子可食了。”   听完那侍女的陈述,兀术默然,冷着脸让侍女们退下了。他坐到床沿上握住她的手,心疼地道:“苦了你了。我一定会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你再多忍耐几天。”   面对他的温柔关怀,赵莞依然不为所动,她将手从他手心里抽离,撇开脸去不再看他。   兀术很无奈,沉默一阵后,自感没趣地起身出了船舱。      ☆、第五十一章   现正处春夏交替之际,赵莞扶靠着甲板的桅栏感受着从水面吹来的徐徐微风,原本阴郁的心情也稍开阔了些。   “侧太子妃,请侧太子妃不要靠在桅栏上,以免发生危险。”   徒班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关心地劝诫她。   她不理徒班,本来好好的心情此刻又被他破坏了。但她还是听从了他的劝告,离开了那桅栏。她知道她若不离开,徒班就会一直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她可不想身边傻站着这样一个人,弄得大家都不自在。   她朝着船头的甲板慢慢走过去,她不想回到封闭沉闷的船舱里,一进到那里她就胸闷,有点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在快要靠近船头时,徒班跨到她面前将她拦住了,“侧太子妃请回船舱吧。两军正在交战,甲板上实在不安全。”   她不听他的,她看到了兀术和韩常等人正屹立在船头,像是在跟对面不远处的宋军高声对话。   她执意走过去,在能彻底看清他们行为的距离外停住了。她看到韩常正在朝对面巨舰上的人喊话:“韩将军若能放我军过江,我们船上的所有金银财物,全归韩将军所有。”话是韩常在说,但却是兀术的意思。   她很震惊,狂傲如他,现在却迫于无奈主动向他最瞧不起的宋人服软示好,以求韩世忠放他们过江。以他的秉性,他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下得了这个决定。   “侧太子妃,四太子是为了你才会向宋军服软的。他看你身怀有孕身体极度不适,所以一心只想快点带你离开这里。”徒班站在她身后恭身对她说道。   她一动不动,漠然看着前方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内心十分纠葛。她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这种爱恨交加的感觉实在让她太痛苦了。每每看到他对自己的好,心里一软的时候,又会突然想起他对自己的家人和大宋百姓做出的种种残暴之事。当痛恨他所有的暴行的时候,又看到他总在无微不至地呵护着自己。   “请侧太子妃不要恨四太子。四太子一直对侧太子妃情深意重。”   徒班刚一说完,赵莞便听到对面宋军的将领对兀术和韩常大声说道:“还我二圣,复我疆土,本将便放你们过去。否则一切免谈。”   听到对面宋军的话,赵莞的心一下激荡起来。想不到,大宋竟然还有人想着正在上京受苦的父兄,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将他们忘了。她热泪盈眶,心里想要拯救家人的希望又再次点燃。   宋军的话一落,她看到兀术气恼不已,他亲口对着那宋将喊:“你们宋朝的皇帝都已经被本太子赶到海上去了,还亲自写信向我求饶。你一个小小将领,还在我面前说什么大话。”看样子他已经被宋军激怒了,彻底失去了求和的耐心。   他的话刚一说完,对面的宋军也怒了,一支力箭突然朝他们射了过来。兀术与韩常惊恻地后退一步,所幸俩人反应快,一闪身便躲开了那防不胜防的冷箭。身后的士兵急忙将盾牌举起来向前一步,将兀术和韩常挡在盾牌后面。徒班这时也连忙拔出了身上的佩刀快速朝他们奔了过去。   赵莞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惊慌不自知地朝前走了几步,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她想走过去看看他们是否有受伤,刚想迈开脚却又顿住了,他看到兀术气急败坏地将身上的披风一甩,“没法谈了。再另想办法。”说完便转身朝她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   兀术在看到她呆立的身影后,稍一愣,随即放轻了脚步,来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里太危险,以后别出来了。”他的脸变得也太快了。刚刚脸上还怒气冲天的,此刻却在轻言细语地跟她说话。他搂住她肩膀带着她慢慢朝船舱走去,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她绊着摔着。   兀术看硬的软的都行不通,只能下定决心改道由长江南岸西上后再另寻渡江之路。但韩世忠已经料想到他的意图,他一边率水师向西堵截,一边派30余艘轻舟直逼南岸攻击金军。而兀术与手下将领因不熟悉地形,误打误撞闯入一个死水港——黄天荡。   黄天荡的地形似一个口袋状,有进而无出。韩世忠见兀术进了黄天荡,大喜。他亲自率军死守住进入黄天荡的唯一出入口,意图将金军活活困死在黄天荡里面。   在进入这片陌生的水域后,兀术派人仔细勘探了一番才发现自己被逼进了一个死水港。他又气又怒,却又无计可施。平生以来,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失败,简直让他羞愤之极。而向来对宋人软弱无能的印象也开始在心里渐渐有了改观。   赵莞的妊娠反应一直很强烈。她觉得很奇怪,自己不是第一次有孕,只不过上次那孩子被自己亲手扼杀在了肚子里,但她清楚记得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出现这种孕吐现象,虽然当时的自己昏迷了半个月,但醒来后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她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现在还不足三月,肚子完全看不出来也摸不出来。但她还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体内的生命正在顽强生长,好像和她有着天生的默契,她总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   她内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母性的柔软和无畏来,突然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怜惜。不管他是男是女,她都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身体甚至生命的一部分。不管怎么样,这是她的孩子。是用她身体的骨血凝结而成的。   兀术走进船舱时,正看到她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温柔平和。他看得呆了,心里为之一动。自她有孕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用这样温柔的神态对待肚子里的孩子。以前的她,除了淡漠还是淡漠,仿佛那孩子不是她自己的。   在被困黄天荡的这些日子,他已经身处绝望的边缘,只有在看到她和她肚里的孩子时,他才又会重打起精神,一刻不停地想着脱身的出路。可是,这是一条死河道,除了被韩世忠拦住的出口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突围的地方。现在军中粮草严重供应不足,已经开始在杀战马充饥。军中军心涣散,个个都有了抱死的心态。   兀术正站在门边发愣,身后传来韩常的声音:“四太子,属下有一计不知可否行得通?”   兀术听说他有计策,马上带韩常来到舱外,并命他快些说出来。   韩常道:“我们之所以被困入黄天荡,主要是因为地形不熟。若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来指点,说不定能助我们逃过此劫。我们可在我们所控制的区域张榜贴告,凡能助我军脱离黄天荡者以千金重谢。”   “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江南百姓恨我军如骨,只怕赏金再高也无人揭榜。”他对自己一路的恶行也是心知肚明,此刻若想让这些深受他摧残的江南百姓助他脱困,怕是绝无可能。   “在属下看来,如今时逢乱世,宋朝君臣无道,百姓生活困苦。只要我们的赏金够高,其中定有舍义贪财之辈。”   “那你且去试试。”如今这情形,也只能赌一把了。   “是,属下马上去办。”   他们的话被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的赵莞听得一清二楚。待韩常走后,她心情阴郁地回到舱里。但愿不要如韩常所料,江南百姓里不要出现那种卖国求荣之人才好。   兀术重新回到船舱,赵莞脸上露出一丝讥嘲,“你也知道江南百姓恨你如骨?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会有报应的。没想到真的应验了。”   他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心里却在怀疑自己刚才所见的一幕是不是眼花看错了?刚才那么温柔详和的一张脸,此刻却显得如此尖锐薄情。   韩常将榜文贴出去后,果然如他所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便有一个人揭了榜,然后被带到了兀术面前。   那人说黄天荡里曾有一条名为老鹳河的故道,此河道堵塞多年,只需让人将老鹳河道挖开,沿着河道出去便可通往长江和淮河。   兀术大喜,马上命人连夜开出了一条三十余里的大渠,金军沿着这条大渠终于得以顺利逃出了黄天荡。   兀术引军沿淮河到了建康,韩世忠紧追其后,用战船封锁了江面,又将兀术围困在了建康。兀术重施旧计,又张榜悬赏能破韩世忠水师战舰的人来献策。   不久之后,又有人揭榜了。   兀术选了个无风的日子,命众士兵点上火箭,对准了韩世忠巨舰上的船帆一阵猛射。只瞬间的功夫,韩世忠的艨艟巨舰便淹没在了一片火海当中,因为无风,他的船帆无风不鼓,巨舰走不了也划不动,船上的人顷刻间烧的烧死,淹的淹死,场面极其惨烈。   赵莞看着那茫茫火海而泪流不止,自从燕山开始一路南下,韩世忠是唯一一个她所见到的还在念着在上京受辱的父兄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把兀术打得大败的人,现在这一只军队却葬身于火海之中。      ☆、第五十二章   韩世忠溃败后,兀术原本以为终于可以顺利北返。但事情远远没有想的那么容易。金军在北返途中,又遭到了另一支宋军的伏击。这支宋军非常勇猛强悍,让军心溃散的金军防不胜防,毫无招架之力。他们还在一个雷雨交加的黑夜派了百余名敢死队偷袭金营,一夜之间,金军死伤惨重,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面对堆积成山的士兵尸体,兀术怒不可遏。他打算放弃已经被自己攻占的建康,于是他底下的兵将在建康城里又是一番大肆杀掠和破坏,把建康城变成了人间地狱,最后还将建康城毁之一炬。   赵莞躺在床上整个身体都是抖的,对这个同床共枕的男人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恐惧。   外面传来一阵刀兵相接的声响,她急忙想要出去看个究竟。门口的守卫将她拦住了,这段时间总是动不动就有人伏击偷袭,兀术怕伤到了她,便特意安排了精兵守护她。   她站在门口向外张望,见外面不断传来喊杀声和哀嚎声。门口专门保护她的侍卫也警戒地拔出了配刀作出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来。   赵莞紧张地看着外面,心里却在好奇三番两次来攻并次次获胜的宋军到底是哪一支部队?   正想着,一个金军首领被一个宋将打得节节往船舱这边退了过来,最后被那宋将的长矛一下刺入胸膛而倒在了离赵莞不远的地方。她吓得不轻,目瞪口呆地看着保护她的侍卫一下全朝那个宋将冲了上去。   那人以一敌十却丝毫没有吃亏的迹象。要知道兀术派来保护她的这些精兵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那宋将看这些人身手都不凡,便想要摆脱这几个人的纠缠撤出去,但那几个侍卫却不放过他,他一眼瞥见站在船舱口的赵莞,随即一个巧妙的飞身便朝她这边飞跨了过来。那几个侍卫紧追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赵莞的脖子已经被他扣住。   她痛苦地紧皱着眉,那人用力扣着她脖子都快让她口吐白沫了。几个侍卫惊慌不已,他们立在那人和赵莞跟前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会伤了赵莞。   那宋将一手扣着她,一手用刀指着那些侍卫, “放下武器,退后。快点!只要你们不逼我,我不会杀一个女人。你们若要逼我,那就不一定了。”他说完又加重了他手上的力道,赵莞更是难受的像快要断气般。   那几名侍卫纷纷扔了手上的武器退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抓着赵莞到了甲板上。   赵莞往甲板上一看,见很多宋军正在与金兵激战,她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与宋军厮杀的徒班,徒班此时也看到了她。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恐,急忙一个飞身一下越到了他们面前。这时保护她的侍卫也已迅速涌了上来,跟徒班一起将那宋将和赵莞团团围住。   徒班用手中的刀指着抓住赵莞的人,眼里透着慑人的寒光,“放了她。否则我定让你死无全尸。”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有好些宋军朝他们杀了过来,他和那些侍卫立即与那些人厮杀起来。赵莞看着那些穿着熟悉的大宋铠甲浴血奋战的兵勇,心里竟无比激动无比亲切,一点都没有因自己还被那人扣着脖子而感到害怕。   她心里突然衍生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她趁徒班他们□□与宋军厮杀之际,忍着脖子处传来的不适而对身后的人勉强出声:“我是大宋的德玉公主。你们带我一起走吧。”   那人听到她的话,微微一震,但随即又重新加重了力道。她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于是继续游说他:“我叫赵莞,是太上皇第九女,受封德玉公主,也是金兀术的侧太子妃。我不想再回到金国,我求你们,带我走吧。你若不信,你们带我一起去见官家便知。”   听她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话,再加一番诚挚的剖白,那人终于稍稍松了扣在她脖子上的手,并对她说:“既是如此,你先跟我们走了再说。量你一个女子也掀不起什么大浪。若你真的是德玉公主,还请见谅此时对你的不敬。”他说完便放下了扣着她脖子的手,拉着她直往岸上撤去。   她看见徒班紧追了过来,而徒班身后不远处,她还骤然瞧见了一眼看向她的兀术。他正在与一个宋军将领激烈交手,但在看到她后,即使隔了那么远,她依然能看出并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惊慌。那个宋军将领看起来武功非常高,兀术每一次出手都被那人接住了,俩人根本分不出胜负,谁也制服不了谁。   兀术在看到她被人带走,极力想要摆脱与他打斗的人来追赶她,但他每向前一步,那宋军将领总能成功将他牵制住。   徒班领着那些侍卫朝他们紧追了过来。但在这时又从他们身后涌出了无数的宋军,他们潮水一般朝徒班他们扑过去。而刚刚正与兀术厮杀的那名宋军将领却边打边往这边退,并大声命令:“撤!”   所有宋军开始边打边撤,他们的作战能力实在太强,以一敌十,以百敌千,船上岸上基本全是金兵的尸体。但金军有十万之众,他们不足千人的一只队伍不适宜正面与金军苦战到底。   兀术见与自己打斗的人开始后撤,也没功夫再与他纠缠,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把赵莞夺回来。他几个飞跨直朝押着赵莞的那一堆人扑了过来,宋军一下又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而使得他分不开身来。那宋军将领边打边再次命令撤退,宋军便开始有秩序地一边掩护一边迅速撤离 。兀术想要再追,却被徒班奋力拉住了。他们已是力疲过度,损失惨重,不适宜再穷追下去。救赵莞只能再从长计议。   赵莞被几个宋军带着很快远离了兀术的视线,她回头看他,见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已经渐渐远离的身影,仿佛要将她的心穿透。她向他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再见了,兀术!从此以后,各自保重。   宋军在撤离了几十里地后,开始逐渐放缓了脚步。一路上赵莞都被他们好好护带着,似乎他们都已经相信她是大宋的公主。   待终于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军队终于停了下来。那名宋军将领和他底下几个主要的随将一起朝赵莞走了过来。她现在仔细一看他,发现他年纪其实很轻,但眉宇间却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稳重。   他仔细看了看她,然后双手抱拳向她恭身行礼,“在下乃江淮宣抚使司右军统制岳飞,敢问这位娘子是否真是我大宋德玉公主?”   赵莞也向他恭了恭首,“我是太上皇第九女德玉公主,自幼认韦贤妃为母,从小与康王也就是现在的官家一起长大。”   岳飞听她一说,神色立刻变得庄重起来,他随即朝她跪了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一一跪下了。   “江淮宣抚使司右军统制岳飞携手下众将拜见德玉公主。”   岳飞和他的所有部下都伏地而跪,赵莞激动加感动,眼泪一下蓄满了眼眶。这一天,她真的等了好久,盼了好久啊。天天都想着能彻底摆脱金人而回到大宋,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她弯下腰,朝岳飞抬起一只手,“岳统制快请起。众将士们快快请起。今日若不是你们,我怕是再也无望回到大宋。我在此谢谢你们。”她双手作揖,朝已经起身的将士们恭下身去。   岳飞也连忙恭身抱拳,“公主请不要客气。我岳家军定誓死护卫公主安全。”   “多谢岳统制。”   “不知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找官家。可以吗?”   “圣驾此时身在越州行在,岳飞定当全力护送公主与圣上兄妹团聚。”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走吧。”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九哥了。   “公主,今日天色已晚,公主乃金枝玉叶,恐旅途劳顿,岳飞还是先安排地方供公主休息一晚,明日再起程可好?”   听他这么一说,赵莞应了他的建议。她现在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然是一个怀胎四月有余的孕妇,经不得过度的旅途奔波。刚才因为高兴和激动竟都忘记自己的身子是什么样的状况了。   岳飞将她安排在一家驿馆休息。为防金军来袭,他安排手下兵将严密防守保护,以防不测。   赵莞委托岳飞给她找了一套宋人女子的服饰换上了,自己把头发也绾成了宋人的发式。之前她就特意让春喜教过她梳头,现在她已经能很熟练地打理自己。   看到自己焕然一新却熟悉的形象,居然仿如身处梦境一般,让她觉得很不真实。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以宋人的打扮示人了。   这次出逃得太匆忙,也太意外。很多事情都来不及考虑和细想。比如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他可是兀术的孩子。现今她怀着金国人的孩子回到大宋,不知九哥和大宋的臣民会怎么看待她。最让她遗憾的是,□□爷的神位落在了兀术手里。当初九哥从扬州逃走的时候,就已经把□□神位丢弃过一次了。而到了她手上后,她也因为逃跑再一次把神位给落下了。□□爷若有灵肯定不会原谅他们这些不孝子孙。      ☆、第五十三章   几乎一整夜她都未怎么睡过。心里有太多事,太多心结。过去的种种一轮一轮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想起在上京忍受折磨的家人。想起自己从被送入金营后所经历过的所有酸甜苦辣。想起这一路南下发生过的种种事情。最后的记忆,定格在她随岳飞军队离开时,兀术眼里的愤怒、失望……和痛楚。虽然当时离得远她并未看得很清楚,但她就是能感觉到。因为有这样的感觉,她的心也在痛。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开。   她躺在床上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突然间,她感觉到里面动了一下。那感觉那么明显,又那么不可思议。她有些激动地轻笑起来,曾经在金军的船舱上一个服侍她的侍女告诉过她,孩子在四到五个月左右就会出现胎动。   难道刚刚就是胎动?   她又将手换了个位置,想要再次感觉一下他,但却没有了任何反应。   岳飞给她安排了一辆舒适的马车,天一亮,便护着她朝越州出发。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现在的她特别容易疲累。队伍才走了不过一个时辰,再加路上又有些颠簸,她觉得头晕得厉害,腰背也有些酸疼。还好正到了午膳时间,队伍在一个集市上停下来休顿,岳飞带着她找了间酒楼用了膳,又安排了一间客房供她休息了半个时辰才又重新启程。赵莞很受感动,岳飞一路上都对她谦恭有礼又照顾得屡屡周到,而整支军队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作战力又强。大宋有这样一支了不起的部队,她相信大宋的前途并非一片黑暗。从在镇江遇到韩世忠,建康遇到岳飞,她对以往大宋军将软弱无能的印象也开始有了改观,也有了希望。   往越州的一路上,赵莞未并向岳飞透露自己以及家人在金国的境遇,岳飞也一句未多问。只是小心翼翼不让有一点闪失地将她护卫着。因为行程很慢,在经过二十天的辛苦奔波后,终于将她安全妥善地送到了越州行在。   早在还未到达之前,岳飞就已经派人先往行在向官家汇报。所以赵莞一下马车,便看到她的九哥、现在的大宋天子赵构在几个官员及一小队御林军的簇拥下正站在行在的正门口迎接她。   在见到他的一刹那,赵莞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赵构此刻也不顾天子形象,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她紧紧拥住了。   他眼里泛起盈盈泪光,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是莞儿?”看着眼前这倾世容颜,若不是基本的五官轮廊还在,他真不敢相信面前这端庄美丽却满眼沧桑的女子竟是当初那个青涩、顽皮,宛如一匹小野马一般的九姐儿赵莞。   她轻唤他:“九哥。”   听到一声熟悉的“九哥”,赵构激动地再次将她拥住。   面对九哥一如既往的疼爱,赵莞一颗远归的心也终于踏实了下来。之前她跟随兀术一路南下追击他时,她那时心里很迷茫,对他也很失望。如今一见面,之前的种种心结一下就烟消云散了。也许这就是家人吧,纵有再多的不是,在历经苦难后久别重逢的那一刻,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赵构十分的优待。吃的穿的用的全拣现下最好的给。赵莞也暂时安心地在这临时的行在里住了下来。   现在国家形势十分严峻,连一座固定的都城都没有,国库空虚却处处都等着花钱。当初兀术因抓不到他而把江南之地摧残得不像样子,现在江南的百姓需要安抚,城邦需要重建,军队需要犒养,还得随时作好准备抵御金军的进攻……这一切,都让赵构一个头两个大。   赵莞知道他还未从被金军追击的恐惧中走出来,所以她暂时没有向他多透露自己和其他人在金国的遭遇。而他也没有特意问起。似乎彼此都没有作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她的肚子在过了五个月后,便开始明显了。但赵构及行在里的很多人包括朝廷官员以及下人,都有意避之不谈。底下的人虽然表面上不敢明说,但背地里难免有人私下议论:德玉公主肚子里是不是怀着金国人的孩子?   她正在房里苦恼要怎么跟九哥说这事,便看到赵构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站起来跟他见礼,毕竟他现在是天子,不再只是她单纯的九哥了。   他伸出双手扶住她渐显笨重的身子,一脸的小心翼翼。   他扶她坐下后,自己却没坐,只是站在她面前,眼睛盯着她的肚子问她:“这孩子,可是那金兀术的?”   赵莞没说话,只是默认地点点头。   赵构将脸撇向一边,神情有些痛苦。这个金人的种在她肚子里都已经这么大了,他该怎么办呢?   “你打算怎么办?要生下来吗?”他的语气里明显带着不认同的逼迫。   他问的这个问题,她已经想过千遍万遍,可最终还是下不了决定。现在这孩子已经频繁地在她肚子里动来动去,他已经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了。她的心也与他紧紧相连在了一起,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九哥,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但现在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九哥为难的。等我生下孩子后,我会带着他远离宫廷,隐姓埋名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如果这样九哥依然不满意,我可以现在就走,莞儿绝不给九哥添任何麻烦。”   “你这说的什么混话。你是在怪我容不下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吗?就算真如你所说,你愿带着他隐姓埋名过平民百姓的生活,可你想没想过,你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公主,怎么可能能一个人拉扯一个孩子长大?你靠什么生存?真是天方夜谭。”   “这些无需九哥为我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学东西很快,也很能适应各种各样的环境。我相信自己一定行的。”   在她还未到达越州行在之时,她就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金军这次南下给江南宋地带来的创伤是巨大的,所以这个孩子是不可能被宋人所接受的。她只有带着他隐姓埋名才能保住他。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未完成。她还没有说服并鼓励九哥好好励精图治,好好治理大宋并使其强大将来能与金国抗衡救出在上京的所有人。眼下看这情形,她是必须得找个时间好好跟九哥谈谈了。只要把这件事了了,她就可以安心的离开。   赵构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觉得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美好,太不了解世间险恶,民间疾苦。他是绝对不相信她一个柔弱的女人,一个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能独自带着一个孩子独立生活的。   最终俩人的谈话在赵莞的固执与赵构的恼怒之下不欢而散。他拂袖而去,赵莞则有些虚脱地瘫坐在凳子上。   她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感受那个小生命,现在仿佛他也能感应到她,只要她把手放在肚子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那里便会动一下,好像是在回应她,她觉得甚是有趣,于是每天这样抚摸他成了她最开心的事。   赵构特意在行在里设了宴席犒请韩世忠和岳飞。尤其是韩世忠,他可以算是宴席上的主角,赵构主要是在庆祝黄天荡一役,虽然最后宋军以失败告终,但却把兀术围困在黄天荡里四十八天之久,让这个不可一世的金国太子完颜兀术不得不服软求饶,狠狠挫了他们的锐气,也大大地给宋朝君民出了一口气。所以赵构非常高兴,当即就给韩世忠加官进爵。   赵莞因为自己尴尬的身子,赵构并未让她参与宴席。她也不想参与。她内心觉得没什么好庆祝的。黄天荡一战虽然是宋军首次给了金军一次重创,但最后还是以数千将士葬身火海而告终。而岳飞虽然也曾三番两次的带人偷袭和伏击金军,虽然杀了他们不少人,但他们十万人之众,其中有九成以上都是宋朝的降兵降将。这一笔账算下来,大宋并未讨得什么好结果。并且金军北返的一路上烧杀抢掠,城邦尽毁,让百姓生灵涂碳,这更是一笔无法估量的损失。   看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赵莞已经下定了决心准备离开行在,离开九哥,自己独自生活。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她走进了赵构所在的书房。   她摒退侍女自己一个人走进去时,见到赵构正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轻揉着自己的眉心,眼睛微闭,一副极度疲惫又苦恼的样子。   “九哥。”她轻唤他。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些心疼。   听到她的叫唤,赵构抬起头来,收敛了脸上的苦恼神情,强打起精神看向她,“坐吧。”   赵莞没有坐,只是站在他面前呆怔了一小会儿后,轻声道:“九哥,莞儿有话要对你说。”   赵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将她扶住并让她坐下,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你先说吧,先说你的事。      ☆、第五十四章   赵莞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跟你说说父皇和母妃在金国的情况。”   她的话才一出口,她便看到赵构整个神情为之一震。她忽然感觉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是从牵羊礼还是从浣衣院?还是从牵羊礼吧,她想让他在听完父兄的遭遇后心里有一个铺垫,然后再向他说关于母妃和他的妻子九王妃的事情,这样或许他能容易接受些。   “父皇和大哥在金国的境遇非常不好。金国人几乎是竭尽所能地侮辱他们,折磨他们。他们让父皇和大哥向金国□□皇帝的陵寝行‘牵羊礼’,他们赤着身体,披着血淋淋的羊皮,手里牵着小羊,一步一磕头地给金□□行叩拜礼……”   “别说了。”还没等她说完,赵构便打断了她。他已经听不下去,也不想再听了。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他们在金国的遭遇,心里早就有了数。现在听她亲口说出来也不过是让他把刻意忽略的事实再提醒一遍而已。   “九哥……”赵莞心痛起来,她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种反应。完全没有想要了解自己家人在金国的悲惨遭遇的样子。   “你不说我也能想得到。落在那些没有人性的金人手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才从南京应天府一路跑到了海上。要不然我能怎么办,以大宋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跟金国抗衡。就算我想救他们,也是无能为力。”   他背对着她,仰头长叹。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   看到他这个态度,想必他的妻母的状况他也不想再听了吧?他是想逃避掉这让人无能为力的心痛的事实。   “九哥,这次金军南下肯定也受到了重挫,他们是北人,只善骑兵,不善水战。而这一次他们肯定被江南的江河湖海给吓怕了,暂时应该不敢轻易南下。九哥你可以趁此机会励精图治,慢慢壮大自己的力量。我相信,只要九哥你好好努力,你一定能把大宋强大起来而能与金国对抗,到时就有希望救出父皇他们了。” 她知道要想让大宋重新强盛起来很难,但‘有志者事竟成’,她相信只要九哥有这份雄心和志向,离这一天就不会太遥远。   “若要强大,谈何容易啊!”   “九哥,我想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想得到母妃和九嫂嫂在金国会遭遇到怎样的屈辱和折磨。就算为了她们,你也一定要振作起来。”她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苦口婆心。面对他没有一点信心的颓丧态度,她真的既失望又心痛。   “莞儿,我已经心里有数了。你身怀六甲,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他下了逐客令。   “九哥……”她还想再说,见他手一扬,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给吞了回去,心情十分沮丧。   她正准备离去,随即又转过身看向依然背对着她的赵构,“你刚刚不是说也有话要对我说么?”   他叹了口气, “算了。今天先不说了。你先回房吧。”   她朝他福了福身,“莞儿告退。”在转身离去的一刹那,眼里泛起一层泪光,一颗心凉到了极点。   九哥这种冷淡消极的态度她从前不是没有料想过。明明文武双全、有胆识有魄力的他,现在面对金国的强悍,他已然没有了一点往日的雄心壮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难道真是被金国给吓的吗?可他,原本不是这般懦弱之人啊。   她的肚子已经接近七个月了,那孩子胎动十分频繁,有时她竟能看到自己的肚皮像是被他的小手或小脚什么的直接给撑起一个尖尖的小包来。侍候她的侍女见了便说她怀的一定是个男孩,那么好动,精力强盛。还说她的肚子是尖的,都说肚尖怀男肚圆怀女,她肚里的孩子肯定是男孩。   其实她倒希望是个女孩。毕竟他的身份特殊,他的父亲是金国人。如果是个女孩,就不会那么引人注意,将来平安健康的长大,嫁个爱她的男子平淡地过完一生,这样才好。   若是男孩可能就不一样了,男孩长大要奔前程,图功名,要成家立业,比较容易出风头,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她只想让他平淡安稳地过一生。   赵莞手上拿着侍女们给孩子做的小衣裳爱不释手,那衣服小小的一件,真是太可爱了。看到这些小衣服,她就恨不得这小宝贝能快点出世,她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又会长得像谁,是像自己还是……像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那个给大宋带来沉重灾难的人。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想必现在他已经将她淡忘了吧,亦或者是在恨她。恨她怀着他的孩子逃跑了。   恨就恨吧,反正她也恨他。这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关系,只能是恨,不会有爱。   赵莞发现房门口的赵构时,他已经在那里立了好一阵了,他看着她拿着手上的小衣服一脸喜爱宠溺的样子,自己也莫名地迈不开腿了。   看到他站在门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赵莞的心没来由地一痛。她的九哥,其实想想也真的挺可怜的。在金军还未攻陷东京之前,甚至从她幼时开始记事起,她就知道九哥与他的母妃韦贤妃从未得到过父皇的重视。   身为天子众多子嗣中的一个,如果母亲不受宠,自己又得不到父皇的重视,还得时时受到自己兄弟姐妹的轻视与排斥,那种日子该是多么的痛苦。为了得到父兄的重视,所以他才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自相请命去金营做人质。却也因此而因祸得福。因为有了第一次去金营的经验,当朝廷第二次再派他去时,他因看清了形势而半途逃跑了。这一跑,才有幸没有落入金人之手,才有了今日的大宋天子赵构。现在好不容易做了天子,得到了曾经做梦都不曾想到会落入自己手中的权利后,却面临着一个自己无法抗衡的敌人的步步紧逼和一堆等着收拾的烂摊子。还得想办法去营救曾经从未在乎过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一切都足以能将一个曾经强大的人压垮。在经过这重重的磨难后,也许,她真的应该试着去理解今日的他。   她放下手中的小衣服一只手撑着桌面慢慢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去。正想福身见礼,他伸手将她扶住了。   他扶着她走回凳子旁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她身旁。   赵莞看他一脸凝重的表情,便轻声道:“九哥,你找我有事吗?”   赵构抬起眼看向她,沉吟了一阵后,终于开口:“莞儿,跟我说说你和金兀术的事情吧。”   听他提到兀术,赵莞脸上一僵,她垂了垂眼睑,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兀术是他的生死仇敌,可他却突然对她和兀术之间的感情产生了兴趣。   “看你的样子,他在你心里似乎并不只是一个仇人。你拼命保住他的孩子,难道不是因为他?”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是恼是怒还是气。   “九哥,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孩子,从此也跟他没有关系。”她已经托可信赖的下人在帮她找寻落脚之处,只要一切打点好,她就带着肚里的孩子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从此他们母子或母女平淡地过一辈子。兀术从此也会从她的生命中渐渐消失。   “你告诉九哥,他,对你好吗?”他像是一定要得到答案般,固执地追问她。   赵莞看他一脸的严肃,在沉默了片刻后,答道:“凭心而论,他对我不错。”   听到她的回答,赵构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没再说话。他看着桌上那一堆小衣服出神,之后从袖里拿出一块折成方块的锦函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看到那锦函,赵莞心里莫名的慌。她接过锦函慢慢摊开来,上面的内容用两种文字书写。左边是女真语,右边则是汉语。汉语是依照左边的女真语翻译而来的。   这是金国给赵构写的联络函。确切的说,是兀术写给赵构的恐吓信。   赵莞看完后,锦函从她手中滑落在地。她面如死灰,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兀术在信上说,要求赵构派人好好将赵莞护送到东京去,把她送到他身边。若不然他便血洗整个东京城。   他还是不肯放了她。她以为自己逃回了大宋便可以与他永不相见。却不曾想,他是那么自负又执着的一个人,面对她对他的背弃,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她。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是那么喜爱这个孩子。她依然清晰记得他在得知她怀孕后他那兴奋异常的表情,开心得仿佛得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血洗东京城……这种类似的事情他没少干。在南下追击九哥时,他火烧临安城,烧杀建康府,把江南的人和地□□殆尽。   而东京现在虽已被他们金国所占,但那里的一城一县,一砖一瓦,一人一物,一草一木,可都是大宋的啊。那是大宋的根基,是自□□建国以来一百多年的都城。是她和九哥从小生活的家园。不光是她和九哥的,也是很多跟随九哥南下的臣僚和将士们的家园,他们的家人都在那里日夜盼望着与他们团聚的那一天呢。      ☆、第五十五章   她觉得兀术真真是狠,也够阴险。他深知东京对于她和九哥甚至所有宋人的深重意义,所以拿整个东京城的命运来要挟她回去。   她拿这样的他,毫无办法。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除了照他的去做,她没有任何选择。就算她能任性地不顾东京百姓的死活而坚持不去,怕是朝廷里那些身为东京人的臣僚和将士也不会答应。兀术只要一开杀戒,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些朝廷要员的家属。九哥虽然舍不得她,可若她的到来危及到江山社稷,那又另当别论了。所以为了稳定人心,他也定然会送她去。   “这是不是就是上次在书房时你要跟我说的事?”她记得她之前去书房找他跟他说关于父皇他们在上京的境况之时,他说他也有话要跟她说,可最后他却没说出来。现在她才明白,那时的他可能听完父皇他们在上京的遭遇后,他不忍心再把这事说出口。回到金国,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他定是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吧。今日他再次过来找她,想必已是拖不下去了。他已经作好了决定!难怪他刚刚一直在问兀术与她之间的事情。他就是想确定一下兀术对她的情感,若把她送回到金人手里后她会不会有好日子过。作出这个决定,想必他也作过极度的思想挣扎。因为母妃的关系,她和他从小就走得近,在众多的兄弟姐妹当中,他也就与她这个异母妹妹感情深厚。所以,哪怕不让他为难,她也一定会去。   只是,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她真的希望九哥能够振作起来,能够做一个有担当、有雄心的圣明天子。希望他能带领大宋走出所有的困境,有朝一日,有能力去解救自己的父母妻儿 。   她未等他作答便向他露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九哥,我愿意去。”   望着她故作坚强的笑,赵构眼里浮上一层水气,他撇开脸,不忍再去看她。   “莞儿,九哥对不起你。你好不容易逃回来,现在我却要亲手将你送回去……”他握紧了她的手,一颗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看到他的眼泪,她原本强忍的泪水也控制不住地簌簌而下。   “九哥,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觉得愧疚。不能因为我而赔上东京所有百姓的命。”   他捏住她的手情不由己地啜泣起来,过了好一阵,才整理好悲伤的情绪,轻声道:“我会让使臣好生护送你过去。你现在身子不便,路上一定要多加注意,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我定让人安排妥当。”   “谢谢九哥。不需要什么特别的。”   “那,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他站了起来正欲转身走,赵莞突然叫住他,“九哥。”她慢慢站了起来,旧话重提:“这一别,怕是再难相见。莞儿请九哥,不要忘了在金国的父皇和母妃。还有九嫂嫂,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   这是她一直放不下的。只要九哥能振兴大宋并有解救家人的决心,哪怕她从此至死不能回到大宋,她也无憾了。   听到她的话,赵构顿住了。在最后提到九嫂嫂的时候,她明显感觉他的身体一僵。   一阵沉默后,他淡淡说道:“我不会忘的。永远不会。”   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每次她试图跟他说起这个话题,他似乎都带着丝丝隐隐的排斥。她心里很是不安。自古以来,所有帝王均无情。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利,可以舍弃所有。什么亲情爱情友情,那些跟天子之位比起来,都将显得微不足道。可她真的不愿意这样去想九哥。她的九哥,从小德才兼备、忠孝两全的九哥,但愿不是为了手中来之不易的帝王之位,才不愿意立志救回身陷敌国的父兄才好。   因为她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赵构实在不放心。除了使臣与基本的侍卫随从,还另派了十个随身服侍的侍女再加两个医官同行。一路的吃穿用度都准备得十分丰富妥贴。   临别的时候,俩人都未多话。也没有过多的离别情绪表露出来。该说的都说过了,平静的道别吧。   她挑起马车的帘子再次望向他,向他露出微笑。他也向她微笑。看到他强装的笑脸,她随即将帘子放了下来,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她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   因为她的身子受不得颠簸,马车走得极其缓慢,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她就希望走得越慢越好,可再慢也终就是要到的。   南熏门门口,远远的看见兀术领着一队人马候在那里。   在看到她后,他翻身下马,一个人慢慢向她走了过来。   他第一眼便将目光落在她已经八个月的肚子上。之后再看向她低垂着眼的脸。她不看他,哪怕好几个月未见,她也不想看他一眼。   兀术看向她身后护送她而来的队伍,对那领头的使臣说道:“回去告诉赵构,就说我完颜兀术谢谢他。把我的妻儿照顾得这么好。”   那使臣听他说完后随即双手作揖向他一恭,“小使遵命。”   “送到此便罢,你们可以回去了。”说完便命人赏给了他们一些财物,然后搂过赵莞的肩膀让她坐上了为她精心安排的马车,在他们一队人马的簇拥下缓缓往城内驶去。   马车在他们临时设置的元帅府门前停了下来。他来到马车跟前,掀开帘子牵过她将她半搂半抱地扶下了车,又搂着她慢慢往府里走。从一见面到现在,俩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目光都未曾交集过。可兀术一直默默做着这一切,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他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卧室,又吩咐下人过来一一侍候。   赵莞在侍女的细心服侍下洗了澡,又换上了他们金国人的服饰,绾了金国女子的发式。现在,她又彻底变回了他完颜兀术的侧太子妃。   侍女在看到门口的兀术时,都自觉地退了下去 。而她始终低垂着眼不去看他。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他来到她跟前,再次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真的很想去摸一摸,去感受一下那属于他的孩子。可他最终忍住了。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看到你的肚子,我真的很意外。我以为,你早就把这孩子杀了。”   赵莞依然没说话,只是握在一起的双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虽然她恨他,可她却从来没想过要像上次那样再次杀掉自己的孩子。她是那么爱这孩子,现在孩子就是她的全部。   他慢慢蹲了下来,蹲在她的肚子跟前,试探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肚子。看到她没拒绝,轻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靠近,最后他的手环上她的腰,将她的肚子整个抱在了怀里。他将脸轻轻贴在她肚子上,此刻,感觉异常满足。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他最爱的女人,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子,都真实地在他怀里。   赵莞轻闭上眼,心情沉重而复杂。面对他的深情,她是感动的,可感动过后又会被无情的现实所打败。   他将脸埋在她的肚子上喃喃说道:“谢谢你。谢谢你将他留了下来。并带着他回到了我身边。”虽然是他用非正常手段将她逼回来的。但这孩子的依然存在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自她上次亲手扼杀了与他的第一个孩子后,这一个孩子在她离开他的那一刻,他便不再抱有希望。他几乎是十分肯定地认为,这个孩子她也一定不会留。可谁曾想,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看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他激动得差点都要掉泪了。   她放在一侧的手轻抬了抬,她想去轻抚他,安慰他,可最后还是将手缩了回去。她越来越不懂他的多面性。在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面前,他表现得那么感性,那么温情脉脉,俨然一副贤夫慈父的模样。明明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情义深重的人,可在对待手无寸铁的宋朝百姓时他却像个噬血的狂魔,把人命当草芥的屠夫。   因为离她临盆的日子不远,府里的人个个都在紧张准备着,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她几乎没有主动跟兀术说过一句话。他与她说话时,她也只是淡淡地应着,说得也不多。但兀术并未气馁,他似乎比以前更有耐心来忍受她的冷漠。无论她怎么不给他好脸色,怎么无动于衷,他都没向她发过脾气。至少当着她的面,他没有表现出来一丝的恼怒。   他每晚拥她而眠。她的肚子太大了,翻个身都很困难,临近产期睡眠质量又很差,她睡不好,他也就没办法睡好,她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让他清醒过来。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陪着她,没有一丝怨言。   “你把顿珠接来吧。这样也好跟我作个伴,若不然我连个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她背靠在他怀里,半个多月来,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兀术有些不敢相信,刚刚是她在说话吗?她终于原谅他了?愿意跟他说话了。   他心里很激动,很开心,就像一个渴望被爱的孩子突然望见了一丝爱的曙光那般开心。      ☆、第五十六章   他在她耳侧浅浅亲了一下,毫不犹豫地答应:“我明天就安排人去。”他本来暂不打算接顿珠来的,就让她暂时在燕山待着罢,也算是对她策应赵莞出逃的惩罚。再者他真不想让她这么快就来影响他和赵莞重逢后的二人世界。这段时间,他只想跟赵莞一个人好好相处。可现在既然赵莞开口要求,为了顺从她的心意,他便果断答应了。   一个静谧的深夜,赵莞被一阵一阵的腹疼惊醒。那疼痛一开始只是微微的胀痛,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痛却在逐渐加剧,一阵紧过一阵。她忍不住□□出声,兀术一下从床上翻坐起来,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便对着门外大喊:“来人!快传医官。”   他抱着她,看到她痛得冷汗直流,虚弱地发出痛苦的□□,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想帮忙,想帮她减轻痛苦,可他无能为力。头一次感觉自己很无助,心有余而力不足。   很快便有几个医官还有两个稳婆在几个侍女的带领下进了来。那稳婆将兀术请了出去,吩咐侍女烧热水,准备棉布和大小桶盆。医官则在她床前给她号脉,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在确认无什么不妥后,也一一回避了出去,房里只剩下稳婆和侍女。   赵莞腹部的痛感不断地加剧,每次她都以为这已经到头了,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最大的底线的时候,结果却一次次地突破她的临界点。她感觉自己的骨盆像是要被生生撕裂开来,又像是里面插了一把刀,狠狠地剜着她的肚肠,更像是肚子里面的东西被人生生扯住,然后在里面打了无数个结,痛得快要了她的命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她感觉她真的快要被痛死了!这比她平生以来承受过的所有痛都要痛。以前她没少听说宫里的哪个妃嫔生孩子的事情,那时的她只觉得好奇,听着也有些害怕,但无法真正体会。今日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她真怀疑自己会不会因为生孩子而死去。   她已经痛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那稳婆还在拼命喊:“用力!再用力,已经看到头了……”   她尖叫出声,汗水将她的头发和衣衫全浸透了。那稳婆鼓励她说快出来了,让她再使把劲。她别无选择地咬紧牙关,把最后一丝力气往下挤去……一阵嘹亮的婴儿的哭声响彻耳际,回荡在整个房间以及屋外焦急等待的人的耳朵里。   赵莞顿觉腹部一阵轻松,长久以来的沉重包袱被彻底卸掉了。   那稳婆双手捧着孩子来到她跟前,喜笑颜开地道:“恭喜侧太子妃,是个大胖小子。”   已经虚脱了的赵莞微微露出一个笑脸,她真的很想抱抱那孩子,可浑身疲软得使不出一点力气。   侍女和稳婆将孩子小心地包好,又把赵莞的身体清理干净并穿上干净的衣服后,才将门开了。门一开,兀术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走了进来,侍女和稳婆连忙迎上去,“恭喜四太子,是个小王爷。”   兀术小心地从她们手中抱过孩子,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他都不知该怎么去抱。侍女给他纠正,告诉他抱孩子的正确手法。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别扭地抱着那小肉团来到了床边。   他坐在床沿上俯下身把孩子给赵莞看,“看看我们的儿子。长得多可爱。”   赵莞看了看那孩子小小的脸蛋,眼里禁不住泛起一层激动的泪花。兀术将孩子递给身后的侍女,用手抚了抚她额际湿透了的发丝,在她额前亲了亲,“辛苦了!谢谢你给我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   她虚弱而勉强地笑了笑,她没力气说话,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   侍女们给孩子穿上之前做的小衣服抱来给正在坐月子的赵莞看,“侧太子妃你看,这衣裳穿上多合身啊。太好看了。是您亲手做的吧?”   她微微一笑。她的女工哪有那么好。这些小衣服都是在越州行在时那里的丫头们帮着做的。   她伸手接过孩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孩子现在正在睡觉。刚出生的孩子好像整天都在睡呢,这小家伙似乎也比一般的孩子要乖,从不轻易哭闹,只有在饿了的时候张着小嘴左右乱拱,如果能及时给他奶吃,他吃饱后又继续呼呼大睡,如果他试探半天没有得到吃的就会哇哇大哭起来,那样子实在有趣极了。他虽然还那么小,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整体是长得像兀术的。皮肤也由刚生下来那会儿红通通的渐渐变成了粉□□白的,就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般招人喜爱。   她看着手中的小人儿,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在自己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的孩子么?她摸摸他的小手,又摸摸他的小脚,当初在她肚子里时,他就是用他的这对小手小脚时不时地把她的肚子撑起一个小包来的吧?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亲了亲孩子的小脸。现在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女人在身为人母后就会变得无私伟大。面对这样脆弱又可爱的幼小生命,怕是想不无私不伟大都难。   兀术来到床边坐了下来,轻声细语地关问了她几句后便从她手上接过孩子一脸疼爱地轻轻抱着摇着。   “给我们的儿子取个名字吧?我来取我们女真的名,汉名便由你来取。如何?”   “好。”她简短地回答。   其实在孩子出生前她便有给孩子取名的念头。只是这孩子是金国人,理应是要取金国人的名字的。虽然他们金国人每人也都有一个汉名,但他们还是以他们金国的名字为主。比如兀术的汉名叫完颜宗弼,可她从来没听谁唤过他的汉名。还有粘罕的汉名叫完颜宗翰,讹里朵的汉名叫完颜宗辅,斡离不的汉名叫完颜宗望,但这些汉名他们却很少使用。所以当时在想到这些的时候,她也就渐渐打消了要给孩子取名字的念头,想想还是让他作主吧。   “女真名就叫孛迭吧。孛迭在我们女真语中意为‘勇敢、坚韧’的意思,希望我们的儿子将来长成一位勇猛刚强,坚韧不屈的英才。”   赵莞还只是笑笑,反正他们女真的名字她也听不出来好听还是不好听。既然他定了,便就按他的来。   他脸上洋溢着喜悦,对她点了点下巴,“该你了。”   赵莞沉思起来,片刻后,她轻念出声:“ ‘水德通万物,发源会时亨’。就取一个‘亨’字吧。”   “亨,完颜亨。好,就叫完颜亨。”他几乎是拍案叫好。这名不但福瑞吉祥,跟完颜姓氏连在一起还极其押韵。   他一脸疼惜地对着手中那小小一团一迭声轻轻唤道:“亨儿,亨儿,孛迭,孛迭……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完颜亨和完颜孛迭。你记住了吗?”   赵莞看着他跟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轻轻说着话,嘴角禁不住微微一扬。想不到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竟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其实他也不完全是冷酷的。至少在对待他所爱的人不是。只有在对待大宋,对待自己的敌人,他便截然是另一张面孔。   顿珠是在赵莞即将坐完月子时到来的。这一天,房门突然被推开,她一眼望去,便看到已有近两年未见的顿珠正站在门口。   侍女迎上去跟她见礼:“四太子妃!”她径直走到床沿上坐下来,赵莞将孩子交给了侍女,向顿露出一个微笑,“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顿珠只是看着她,话并不多。   “很抱歉没能去迎接你。”   “何必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徒班都把你的事跟我说了,我一路上都在想着希望能快点见到你。”   “顿珠,谢谢你!虽然计划失败了,但至少我也回了趟大宋,见到了我的兄长。”   “我也没想到,这都是兀术设的局。你们南下之后,他给我寄书信,却没有你的,给我的信中也支字不曾提起过你。我那时心里就纳闷,以他对你的感情,不可能不给你写信,不可能没有支言片语。我虽怀疑,却又不敢问他。直到徒班去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是啊,我们谁也没想到。对了,他,没有怪你吧?”虽然心里知道兀术不会过多的责怪顿珠,但她心里还是有愧。   “放心吧,他什么也没说,你不必介怀。既然你人已经在这儿了,他应该也不会再跟我计较。以他的性子,若要责怪于我,早就给我降罪了,不会等到现在。”   “这样就好。是我拖累你了。但愿真的没有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才好。 ”   “反正我们之间若要论感情,最多也只有兄妹一般的亲情,既然他把我当妹妹,自然会对我多加包容。对了,我已经让人把春喜安全送回了她的故乡。你就放心吧。”   “顿珠,你对我的恩情这辈子怕是无以为报了,下辈子做牛做马我都在所不惜。”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才不需要你的报答呢。不说这些了。你们现在有了一个儿子,以后你还是安下心来罢。人活一世,总有一些自己无能为力的事,你就别想那么多了。”      ☆、第五十七章   赵莞苦涩地笑笑,人活一世,的确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而让她无能为力的事,就有如黑压压的乌云将她头顶的阳光彻底遮盖,让她那么痛苦,那么绝望,让她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了。   顿珠站起来走到摇篮跟前抱起孩子,“好可爱啊,肉嘟嘟的。”她原本看起来还有些怅然的心情在看到孩子可爱的模样后立刻变得欢喜起来,在孩子柔嫩的小脸上连续亲了好几下,“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大娘。来,叫大娘。”   赵莞和一旁的侍女听到顿珠搞笑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侍女说道:“四太子妃,孩子还是未足月的婴儿,还不会说话呢。”   顿珠才不管这些,她将孩子抱了起来轻轻摇啊摇的,“这你就不懂了吧。以前我阿娘就总不停地跟我哥哥刚出生的孩子说话。我阿娘说只要说多了孩子就会有意识,有印象。再说这孩子一定跟兀术一样聪明,将来长大肯定会是我们大金国的盖世英雄。”   大金国的盖世英雄?赵莞心里一阵怅然。她可不希望他成为什么盖世英雄。她以前还想着等他出生后,她就带着他隐姓埋名过与世无争的平凡生活。可终就还是躲不过命运的摆弄。她的孩子还是成为了金国的小王爷。而作为金国皇室血脉,已经注定了他将来一生的命运。   “取名字了吗?”她边逗孩子边望向赵莞问道。   “取了。女真名唤孛迭,汉名唤亨儿。”   “亨儿?完颜亨儿吗?”顿珠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解地问她。   赵莞随即笑了,解释道:“是完颜亨。单名一个亨字。亨儿只是对他的乳称。”   顿珠顿悟地点点头,“我不太懂你们汉人名字的深意。不过这亨字念起来倒是挺顺口的。孛迭这名字好,代表‘勇敢坚强’的品质。我猜一定是兀术取的吧?”   赵莞微笑着点了点头。顿珠便对着孩子不停轻唤起来:“亨儿,孛迭……对大娘笑一个……”   顿珠正抱着孩子逗趣,兀术从门外走了进来。顿珠看到他后,兴高采烈地把孩子凑到他面前,“恭喜四太子了。有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兀术伸出手将孩子从她手上抱了过来,一看见孩子后,一张原本严肃的脸便变得柔和了起来,他嘟起薄唇在孩子脸上轻轻碰了碰,好像怕把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给亲坏了似的。   顿珠也意犹未尽地凑在他跟前逗孩子,他看起来虽不怎么搭理顿珠,但他们此刻俨然像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看起来如此和谐般配。而独自坐在床上的赵莞反而像个局外人。可她此时并不在乎这些,现在这一幕是她乐意看到的。看到他和顿珠都那么爱这孩子,她便放心了。   兀术抱了一会儿孩子后便将孩子交给了侍女。顿珠见状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识趣地离开了房间,侍女也抱着孩子退了下去,留给他和赵莞一个两人世界。   他坐到床沿上拉过她的手道:“现在感觉身子如何?有没有味口吃东西?”他记得她在怀孕期间味口都不怎么好,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可得好好补补才行。   赵莞轻点点头,依然一副淡淡的样子。   他面有不甘,他不想再忍受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了,他得设法扭转他们之间的状态。他想回到他们以前的日子。他多怀念曾经那段甜蜜恩爱的时光啊!   他对着门外轻喊,“把东西拿进来。”   随即便有一个小厮双手端着一个用布盖着的长方托盘进了来。那小厮恭下身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起,兀术把盖在上面的布揭了下来。   赵莞看到托盘上的东西时,激动地一下从床上下了来。   那托盘上放着的……是宋□□的神位。   她眼圈顿时红了,双手将神位拿过后,轻抚那上面依然清晰的字迹。她真的没想到□□爷的神位还能回到她手中。她以为她逃跑后,他一定会将神位付之一炬,或者丢入江中,亦或者将其劈成数块而以消心头之恨。这才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可此刻看到那完好无损的牌位,她心里震动不已。   “我向来敬重强者,所以我允许你私下供奉神位。”   金宋本是生死仇敌,一心执意灭宋的他,却为了讨她欢心而让她供奉仇人的祖先神位。愿意妥协至此,对他来说已是相当不易。   “谢谢。”她泪眼婆娑,抱紧神位颤着声音跟他道谢。面对他的让步和妥协,她多希望自己能被他感动,能忘记他对大宋所做的所有恶事而不去恨他。可能是心真的冷透了,冷得麻木了,现在无论他对她再好,可她都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控制不住地去爱他了。那一段短暂的浓情蜜意的日子,只是一场美好的梦。   面对她依然冷淡的态度,兀术有些泄气,却又无可奈何。他本还想跟她好好说说话,可看她惜字如金的样子,他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既然她不想跟他说话,那抱抱她也好。这样至少能让他感觉她依然在他身边,在他怀里。   府里自顿珠来了后便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沉闷压抑,她虽然已为人妇,但性子还是没有大的改变,依然一副活蹦乱跳不知愁滋味的样子。所以府里的气氛也自然而然地被她带动起来。在她还未到之前,因为赵莞整日郁郁寡欢不说话,兀术也似比平日更严肃了,府里侍候的下人们整日提心吊胆的。而自顿珠来了后,赵莞的心情也比之前好些,俩人能时常说说话聊聊天,她的心情也开阔了不少,府里的紧张气氛也有了好转,所有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赵莞坐满月子后,每日抱着孩子与顿珠待在一起。她也尽量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孩子身上,除了给奶娘喂奶之外,其他所有繁杂锁事她全亲自处理。她只想能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顿珠特别喜欢亨儿,一天见不到就难受。赵莞有时候干脆把亨儿给顿珠独自带着,这样更有助于培养她与亨儿的亲密性。她知道,以顿珠的性子以及她对这孩子的疼爱,她必定会对亨儿好。   现正值二月,天气虽然还冷,但依然阻挡不了春意盎然的生机气息。顿珠说府内有一处园子的桃花开得正盛,便邀赵莞一起去赏桃花。赵莞没有那个兴致,只把亨儿交给顿珠抱走了。亨儿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来,顿珠俨然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兀术也是对他百般疼爱。看到这孩子集众人宠爱于一身,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她已经可以下决心了。   她支开房里的侍女,拿出一个之前小心藏好的小巧的瓷瓶来。   她望着那润白的小瓷瓶,只要她把里面的东西往嘴里一送,两个时辰后,这世上便不再有赵莞这个人。   她已经无法在亲眼目睹兀术把自己的家国摧残至尽后,还能不计前嫌地与他好好过日子。自己最亲最爱的家人身陷炼狱自己却无能为力。面对九哥的软弱和刻意逃避,她无奈失望却束手无策。如果说她一定要为自己的家人、为大宋的百姓报仇的话,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兀术失去她。永远失去她!她的死,将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她打开那小瓶的塞子,将一粒小小的褐色药丸倒在了手心,将其吞入喉间。   现在是二月啊,二月又到了。又是一年杏花盛开的季节。她起身朝兀术平日练功的地方走去。   兀术看到她盈盈向自己走来,脸上温和亲切不似之前的冷淡。他快步走向她,“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   “我想去玉涧林看杏花,你能陪我去么?”   他想也未想便点头答应:“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沐浴更衣。刚刚出了一身汗。”   她轻点了点头,“尽量快点,我等你。”她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一点一滴。   兀术本来要准备马车,但赵莞拒绝了,她想骑马,她想毫无遮挡地再好好看一看东京。   他依了她,牵了马与她同乘一骑快步朝昔日的大宋皇宫而去。   在路过东京街市时,她让他让马儿放慢了脚步。东京街头虽已恢复往日喧闹的场面,但往昔的繁荣已不在,街上行走的人依然形形色色,却都带着受侵略之苦的沧桑。   犹记得曾经的自己无数次的溜出皇宫,来到这闹市里流连忘返地瞎逛。那时的她对这市井街巷里哪一家的点心做得最好吃,哪一家的裁缝做的衣裳最好看,哪一家的胭脂水粉涂在脸上更漂亮……这些,她都了如指掌。   而现在,她曾经所熟悉的一切还在。只是,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赵莞了,东京也不再是以前的东京了。现在的东京属于金国,东京的人也被迫成为了金国人。   她有些依依不舍地望着热闹的街市,这是她想念了好久好久,曾在梦里梦了无数回的地方。现在终于可以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重新来走一遭。她庆幸自己人生的最后时刻是在东京度过,最终能魂归东京。   行至宣德门时兀术让马停了下来,他先下了马,然后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她望向昔日轩峻壮丽而今却变得凄凉冷清的宣德楼,心头凄楚难忍。她缓步走入宣德门,朝昔日的皇宫走去。兀术则轻随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第五十八章结局   她穿行在皇宫里曾经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大庆殿,文德殿,凝晖殿,还有拂云阁,宝清苑,鸣玉轩,琼华殿。拂云阁曾是六姐儿赵蔷的闺阁,宝清苑是八姐儿赵苓的,鸣玉轩则是她自己居住的地方。琼华殿是母妃的寝殿,那时她老在这里跟母妃撒娇承欢,碰上九哥来的时候,还经常与九哥踢鞠玩。那时的他们,真的好开心!   现下虽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可这曾经无限辉煌的皇宫自遭受那一场浩大的劫难后,里面的每一个角落无不透露着空落萧条的气息。   兀术一直默默陪着她,面对她重游旧地的伤感,想安慰却又觉得此情此景之下,无论自己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他觉得自己很讽刺,居然会陪她来温故被自己曾经狠狠践踏过的地方。他有些后悔答应陪她走这一遭。   赵莞最后来到了玉涧林。玉涧林的杏花果然开了,那一片似白似粉的杏林花海映入眼帘,美得让人叹为观止。幸得这片杏林并没有遭受金人的破坏,花还是开得跟以前一样好。   曾经她经常和六姐儿赵蔷在这杏林中追逐嬉戏,吟诗作画。还有父皇,每年杏花盛开的第一天,父皇总会陪她到这里来。那时候啊,她真的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鸟儿,一只欢快歌唱,自由自在的小鸟儿。   她想起了燕山元帅府阆园里的杏花,那是兀术特意为她栽种的。现在,应该也都开了吧?虽然她只在那里度过一个春天,只经历过它们一次花开,但当时那份美好的悸动却如此难以忘怀。他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爱的人。命运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人,让她爱上了自己的仇人,所以注定了他们的感情不得善果。   “宗弼。”   她第一次唤他的汉名。也是第一次如此温柔动情地唤他。   兀术听到她口中的呼唤,为之深深一震。他悸动之余更多的却是不安。他走过去揽住她,深深地凝视着她,想从她恬静的脸上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面对他探寻的目光,她知道他已经起疑了。但就算他现在发现,也已经来不及了,她身体渐起的不适告诉她,那毒很快就要发作出来。到时哪怕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的。   “答应我,别让亨儿知道他的娘亲是宋人,别让他知道他有一半宋人的血统。我不想让他从小就笼罩在他有一半你们金国敌人血脉的阴影中过一辈子。”   她希望她的亨儿能够快快乐乐地长大,不要让他知道他从小就失去了自己的娘亲。也不要让他知道被囚禁在金国的宋人其实都是他的亲人,他的父亲誓要灭掉的宋朝天子其实是他最亲的舅舅。就让他无忧无虑地过自己的人生吧。   兀术猛地扳过她的肩,睁大眼睛盯着她,眼里布满了惊惧、慌乱 ……和害怕。   “你做了什么?”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向他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他最喜欢她这样的笑。可今日她的这种笑容却让他心生寒栗。   看见她决绝的笑容,兀术急疯了!他心里一股强烈的恐慌与心痛充塞着整个胸腔让他快要爆炸了。他捏着她肩膀用力摇了一下她,提高了音量问她:“说,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赵莞不语,只是微笑看着他,眼里却垂下两滴泪来。   看到她的样子,兀术急得发了狠,瞪着眼睛逼视她道:“你若敢做傻事,我一定让整个东京城的人给你陪葬。”   面对他再一次令人发指的威胁,赵莞早已料想到。但她知道他不会的。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拿整个东京城的人命来换她,但若她真的死了,他是不会这么干的。现在她了解他就像了解她自己。他是那么理性而深谋远虑的一个人,绝不会把这小小的儿女私情放在与国家利益的天平上对等。东京已属他们金国的辖地,这里的百姓也已是他们金国的百姓。他不会因为一个死人而再去屠城,这种对国家极其不益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当初他威胁九哥说若不把她送到他身边,就会杀光东京的人。其实她和九哥都清楚,他不需要屠杀整个东京城的人就能让她和九哥妥协。他只需要找出对她和九哥来说最在意的人先开刀,比如那些手拥重兵的将士们的家属。   现在,她学乖了。她不会再给他任何谈条件的余地。也不会再给他任何阻止自己的机会。   尽管他的语气恶狠狠的,可他的眼里却透着深深的痛。她的眼泪再次落下来,“我活着,只会让你更痛苦,我也一样。所以,我们都放过彼此吧。”说完,嘴角突地溢出一口血来,身体也随之一晃,眼看就要倒下去却被兀术一下搂住了, “莞儿……”他急呼出声。   可她已经站不住了,兀术紧盯着她,看着她的脸色由苍白渐渐开始发青,他抱起她便飞快地往外跑,他要带她去找大夫,他要找人给她解毒。   看着他已经失了方寸的行为,赵莞用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襟,虚弱地道:“别去了,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也无药可解。”   听到她的话,兀术脚步只是稍微顿了顿后又继续快速地往外跑。他不信!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哪怕寻遍天下名医,甚至……甚至以他的命来交换她的命,他也再所不惜,只要能保住她!只要能保住她!   因为动作太大,把赵莞颠得又一口血从嘴里贯出。兀术见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忽感浑身无力,双腿一软一下跪倒在了地上,他将她的腿轻轻放下,双手抬高她的上半身,企图阻止她的血不再从嘴里流出来。可只是徒劳,那血不听使唤地不住地从她嘴里往外溢,很快就将她和他的衣衫染了无数黑红色的斑块。   “我求你。别这样对我。别丢下亨儿。” 他的额上及手心全是汗,眼眶发红,眼里的水气越凝越重,心仿佛被人狠狠撕裂开来,痛得让他只想求饶。从来都是她在求他,可现在换他来求她了,求她别离他而去。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视线渐渐模糊不清 。她颤抖的手轻抚上他的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好好照顾亨儿……让他,认顿珠为母。别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大颗的泪水从他眼里滴落下来。她曾无数次地想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去,可每次都被他从死亡边缘强拽了回来。但这一次,他拽不回来了!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别这样对我……”他紧握住她抚在他脸上的手,声音哽咽颤抖。他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才能救她?如果她是在报复他,那她成功了!她赢了还不行么?   赵莞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渐渐陷入空白。她忽然有些慌了,忽然很想再看他一眼,再看亨儿一眼。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他穿着玄青的衣袍站在那纷纷的杏花之下,粉白的花海映衬着他俊毅的脸,他拿出杏花簪温柔地给她簪上,她的眼里、心里全是他深情的模样。   她看到他骑着惊骊马,手持长枪,喊杀震天地肆意狂杀江南的百姓,他的脸上身上沾满了宋人的鲜血,看起来像个噬血的恶魔 。   她看到他抱着刚出生的亨儿,眉开眼笑,眼里布满了疼惜。   最后她看到六姐儿赵蔷正站在她的正前方微笑看着她,她依然那么美丽,那么温柔,她轻声喊她:“莞儿……”   她朝赵蔷奔过去,身后却传来兀术让人心碎的呼唤与痛哭声。她想回头,可转身一看,周身是一片虚无的空荡。赵蔷依然在前方喊她,她继续朝她奔去,越是接近她,兀术的声音就越远,忽隐忽现,直至……淹没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飘渺空旷之中。他,彻底消失在她的另一个世界里。   我的心上人他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是护国之才。他奉我如至宝。可是,他护的不是我的国。   ——完——